下雪了。
純白雪絨在雲間斜飛,如碎玉墜往人間。
更下方,山河儘白,隱約可見萬盞燈火闌珊,好似銀河傾倒流淌。
白清歡隻看得眼前的一切變得越來越近,終於,耳旁炸開轟隆一聲巨響。
饒是有劍修們阻擋,這雲舟落地的動靜仍不小。
山道上,積雪被衝擊力撞成破碎雪屑飛濺而起,待到雪霧緩緩落定,白清歡總算看清眼前畫麵。
前方是一座壯闊大城,城中樓閣亭台也好,高樹矮木也罷,都被白雪覆蓋。和合歡宗秀氣風雅的薄雪相比,又添了幾分豪邁。
連路過的那條狗都生得格外壯碩,毛發也尤為茂密。
白清歡深吸了一口氣。
她已然認出了這是哪裡。
北靈洲,北靈城。
這是修真界最大,也是最北端的一座城池。
距離合歡宗所在的東靈洲,便是方才那艘雲舟片刻不停全速前進,至少也得花上十餘日才能抵達。
白清歡是個很善於反省自己的人。
比如發覺自己身處北靈洲,再結合那艘雲舟上的線索,她就開始瘋狂反省自己——
“我是不是得罪了北靈洲的什麼祖上敗落如今強盛的高手,忘記在得罪人時將其補刀滅口,導致現在慘遭報複了?”
不對,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白清歡再清楚不過了。
主打的就是一個儒雅隨和,平時見人先笑嗬嗬,出口必是甜言蜜語,從不和人爭吵打鬥,堪稱修真界高素質代表。
就一個詞,完美!
如此完美的她怎麼可能會得罪人?
就在白清歡驚疑不定之時,門外忽傳來客氣有禮的叩門聲。
“師祖,您醒了嗎?”
裡麵還夾了些小聲的嘀咕,“大師姐,師祖估計還沒醒,咱們要不直接進去把他扛出來?”
“對啊大師姐,萬一師祖已經死在裡麵了怎麼辦!”
“我們還是直接拆門進去吧?”
“彆胡說八道!”那個被稱為大師姐的人低斥了一句,“師祖乃天生仙體,怎可能輕易隕落!”
話是這樣說的,但是大師姐手上的勁兒是一點沒少使。
一道強勢的靈力驟然轟出,外帶一聲怎麼聽怎麼僵硬的自我澄清——
“不過這雲舟確實該送去養護了,怎麼我輕輕一推門就爛……啊!師祖您醒了!”最後一聲驟然拔高。
白清歡循聲抬眼望去。
十餘個修士出現在門外,看裝扮,竟全是劍修,大部分人更是年歲不過百。
他們身上都穿著單薄的灰白素衫,這會兒亂糟糟擠作一團,發梢和肩上都留有殘雪痕跡,看著很是狼狽,唯獨身上的劍倒是或握或抱,護得極好。
白清歡視線落過,劍修們連忙挺直身板站好,一派乖順模樣。
這滑稽的一幕,確實很符合落魄小宗門的設定。
然而這些年輕得過分的弟子,竟全是金丹期修士。
這樣年紀和修為,放在外麵可都是被各大宗門爭奪的天驕弟子。
白清歡眼尖,在為首的那位大師姐腰側,晃眼看到了一塊不起眼的弟子令牌。
端正的四個字,字字透著利劍似的凜冽氣息。
“青霄劍宗”
果然如此,她在心中默默歎氣。
這樣天才多如狗的隊伍,這樣粗糙破爛的雲舟,也隻能是修真界獨一家的青霄劍宗了。
可是現在,青霄劍宗這些一看就是精英親傳弟子的劍修們,竟然管自己叫師祖?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
白清歡腦海中,緩緩浮出一行大字——
“閉關醒來發現我在對家當祖宗?”
但是,她敏銳的抓住一處不對勁。
剛剛摸的時候,她分明感覺這具身體青澀生嫩得很,骨齡不過百,哪可能是什麼祖宗!
而對麵站著的年輕劍修們並未察覺異常,已經恭敬稟報起來。
“稟段段師祖,那隻從寒淵逃至合歡宗附近的妖獸已伏誅。但是近來合歡宗為白清歡閉關護法,早已封鎖山門,我們無法查明,這妖獸是否與其有關。”
聽完這段話,白清歡緩緩抬頭,神情複雜。
那一刻,自清醒後所有的線索都連成一線了。
青霄劍宗,不到百歲的元嬰期劍修,姓段的師祖,唯有一人。
段驚塵。
而且劍修們所提及之事重大,要知道寒淵便是鎮壓昔日那滅世邪魔之地,那兒也成了整個修真界的禁地。
若裡麵逃出的妖魔真和白清歡扯上關係,那整個修真界都容不下她了。
風雪之中,她的雙手半籠在袖中,冰涼飛雪時不時飛掠觸碰在指尖,她低垂著眼,暗暗壓住心中重重疑惑。
再抬頭望向眾人時,已沒有半分迷茫,隻有淡然姿態。
她言語鑿定,開口:“妖獸之事,與白清歡無關。”
眾劍修聞言,一時間互相對視,竟沉默下來。
忽然隊伍中動了動,一個方臉修士上前,雖然拱了拱手行禮,麵色卻是毫無恭敬之色了。
“段師祖,您這話可是毫無根據了,我們可曾真真切切在妖獸身上見過那妖女的一截千機縷,現在說和她無關,誰能信呢?”
千機縷,修真界無人不知,那是白清歡的紅繩法寶。
冒頭這人麵上逐漸浮出意味深長的笑:“莫非師祖真和那妖女有了首尾——”
“妖獸腳上還沾了青霄劍宗的泥呢,如此低級的栽贓你竟也信了?”假仙君冷漠評價:“你有沒有尾我不清楚,但我看你栽贓旁人時腦子倒是挺有存在感的,也不像沒首的人啊。”
方臉修士當即辯白:“可是那妖獸還逃到了合歡宗附近,若非那姓白的妖女勾結了妖獸,又豈會如此巧合!”
“妖獸長了腿,從寒淵到合歡宗遠隔萬裡,它路過的千百大小宗門都有嫌疑,你居然隻盯著白清歡一人攀咬?”
她頗認真地詢問:“她手上是拿了根骨頭嗎?”
“……”方臉劍修聽得懵然,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被當狗罵了!
“段——”
他氣得臉色漲紅,失態到險些直呼對方大名。
然而視線赫然對上那張臉時,怒氣卻被那氣勢生生壓退。
他似乎生來就該是劍修,恰如此時,他身姿挺直,似濃墨染就的眉眼清雋逼人,隻站在那兒,便像極一柄半出鞘的冰冷利劍。
“方才你問誰信,那我便告訴你。”
劍修懶掀一下眼皮,泰然自答。
“我信。”
若問我是誰?
你好,在下段驚塵。
已經沒時間懷念合歡宗的大長老白清歡了,現在登場的是,青霄劍宗的小祖宗……
不,是整個修真界來頭最大的老祖宗,段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