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風月比利益,更容易讓人盲目。”
陸子驥的聲音縹緲,像在故弄玄虛,又像是無端感慨。
但殷琬寧並沒有時間去仔細思考,陸子驥的話尾音未落,靜瑤已經聘聘嫋嫋上了台,麵上不見一絲笑意,隻向台下微微福身,便婀婀娜娜坐下,開始了演奏。
靜瑤穿著一身水綠色妝花緞長裙,對襟立領,琵琶袖莞爾,就連緩步間隱約露出的繡鞋,也是含蓄的海水江崖紋樣。
她比殷琬寧剛剛見到的其他姑娘們,穿得都要嚴實,頭上隻以幾支青玉發簪插髻,若是換個宴會的場合,與殷琬寧見過的大家閨秀無異。
那些姑娘們已經足夠昳麗動人,在靜瑤麵前,卻有些黯然失色了。
殷琬寧沉浸在靜瑤的美色裡不能自拔,良久,才想起轉頭,看看那一身風流情態的陸子驥,會是什麼神情。
一定是如癡如醉。
但,她意外得到了一張閉目養神的冰塊臉。
“靜瑤姑娘這麼好看,你為何不看?”殷琬寧壓低了音量。
“看表演,自然是聽曲的,用雙耳足矣。”陸子驥漫不經心。
“你莫不是,怕看到美人動心?”激他一下試試。
陸子驥卻連小指都沒有多動一毫。
“你家夫人呢?是不是比她們,都要好看?”她得寸進尺。
這一次,陸子驥眉頭微蹙,喉結動了動,狹長的雙目睜開,黑瞳閃著點點舞台上清冷的反光。
他微微偏頭,看她。
“我——”
卻突然“嘭”的一聲巨響,有個巨大的黑影掉落在他們兩人麵前的桌子上,生生將桌麵上的瓷盤和建盞,拍得粉碎。
黃花梨木桌經不起如此大的衝擊力,隻一瞬,也碎成了好幾塊,木渣橫飛。
殷琬寧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陣仗,立刻如木雞一般,呆立在原地。
隻有林驥眼疾手快,迅速伸長了手臂,將殷琬寧虛虛護在了身後,又稍稍後退了幾步,遠離危險。
剛剛還靜到隻有靜瑤琴聲的大堂內,頓時一片混亂,耳畔嘔啞嘲哳,說什麼的都有。
等到燈亮起時,他們才看清,從天而降砸到桌子上的,竟然是一個人。
再仔細分辨兩邊人的說辭,原來是二樓那天字號的雅間裡,有兩個紈絝子弟,為了爭今晚靜瑤表演之後的出台而開始互相攀比砸錢。
一方本來已經靠數量取勝了,開始讓水玲瓏通知下去準備,但輸了的那一方麵子上卻過不去,於是手下的打手暗中出手,將那個贏了的紈絝直接從二樓的雅間窗口扔了下去,又正正好,砸在了林驥與殷琬寧所坐的那一桌上。
那個被扔下樓的紈絝身上多處骨折,口吐鮮血,應該是重傷。
而驚魂未定的殷琬寧,隻輕輕拍了拍胸口,心想:
這種場麵,她從前也隻在話本子上讀到過,今天這一趟來花豔樓,也算是開了眼了。
眨了眨眼,旋即又想:
如果以後有機會,有男人也為了她而大打出手,到那時,她是會選擇勝利的那一方,還是同情失敗的那一方呢?
兩邊的罵戰,從樓上蔓延到了樓下,似乎愈演愈烈。
而很多圍觀熱鬨的看客也擠擠挨挨,殷琬寧夾在他們中間,說不害怕是假的,隻能一直輕輕抓著陸子驥的袖子。
雖然麵前這個人不會武功又鐵石心腸,但他還算身材高大,真出了什麼事,好歹也能借他的身子擋一擋。
見陸子驥麵無表情,殷琬寧試探一般問道:
“我們,我們直接去找灰鷹,好不好?”
陸子驥依舊不說話,卻隻朝花豔樓門口走去。
她無法,隻能跟著他。
大堂內的場麵實在是混亂,徑直出門也根本無人阻攔。兩人又回到了花豔樓門口,殷琬寧實在想不明白,問道:
“說好了要去找灰鷹的,現在我們人都出來了,還怎麼找?”
陸子驥卻隻是抬頭,看著花豔樓上,那許多扇顏色各異的窗戶,依舊冷淡:
“沒有說不去找灰鷹。”
殷琬寧錯愕。
可陸子驥的話音未落,他卻突然攬過了她纖細的腰肢,雙腳蹬地,便帶著她飛身上了樓。
陸子驥的懷抱是硬的,也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溫度。
溫良而漫長的夏夜,擦身而過的擁擠的人潮,雜亂無章的耳畔嗡嗡聲,還有空氣裡混雜了更多酒氣的香味。
這些都讓殷琬寧來不及激動,來不及仔細體會,生平第一次雙腳離地的感受。
陸子驥帶著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翻進了花豔樓頂樓的一間屋子內。
入屋,他把她穩穩放好,從頭到尾,都沒有多一個字的言語。
凝神屏息,回過神來的殷琬寧這才開始偷偷打量起來。
這間屋子比興泰客棧的那間最好的上房還要大,陳設卻是典雅古樸,和她根據讀過的話本子裡想象中的青樓,完全不是一樣的。
而屋內的灰鷹,正坐在飯桌前沉思,突然看見自家主子帶著未來的周王妃進來了,驚了一瞬,這才收起了情緒,問道:
“殿……公子,你們怎麼會從窗戶進來?”
他明明給林驥寫了信,他的主子也從來不是個會翻牆走馬、做偷雞摸狗之事的人。
誰知林驥的回答更加令他意外:
“有人有眼不識泰山,說我不會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