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葉扶琉笑出了聲,“我還當你真的胃小吃不下。原來是胃口太好,打著跟官府的交情,要跟我壓價錢來了?”
“在商言商。”沈璃一雙精明狐狸眼顯出笑意,丟開漢磚,隨意撥弄起腰間掛的雙魚白玉佩。
“說好的價錢降兩成。裝了漢磚的那艘船給我。之後如何不驚動官府的人,怎麼把貨弄出去,再不必你操半分心思。你隻管揣著錢財,清清靜靜回你葉家的大宅子歇著去。若有人問起你這幾日的去處,我可以替你擔保,就說在船上談生意——”
不等他說完,葉扶琉抬手把對麵的菱角全撈回來了。
“談不攏。”她站起身,揚聲喊,“素秋,送客!”
門簾拉起,門外守著的素秋進來福了一禮,客客氣氣把人請出去。
葉扶琉勾起竹簾,目送人下船。
空口白牙,隻憑一句‘替你擔保,清清靜靜歇著去’,不僅壓兩成價,還要她一艘船,黑心混賬貨。
“記著沈璃這張臉。” 素秋回來船艙時,葉扶琉斜靠著憑幾,指尖擺弄著一隻成色極好的雙魚白玉佩,正是剛才送客時從沈大當家身上順手薅過來的。
“下次他再敢上門談生意,直接打出去。”
素秋跟了葉扶琉兩年了。做事穩重,知根知底,算是身邊難得的心腹,毫不猶豫應了句,“記下了。”
——
船隊停在小鎮東北的船塢。葉家雇請來的大批雇工開始卸貨。
鎮子北麵的葉氏大宅門外掛起千響鞭炮,劈裡啪啦聲響不絕,大紅色的爆竹炮仗熱熱鬨鬨落了滿地,迎接主家商隊安然返程。
留在葉宅的葉家大管事開門遠遠地迎了出來。
葉扶琉看大管事臉色不對,迎麵問, “我不在家這幾天,可是出了什麼事?”
“沒有大事。略有幾樁小事。”
“說說看?”
“抓了個入室的蟊賊。”
葉扶琉放心了,踩著滿地紅鞭炮往門裡走,“我當什麼事。自從我們搬過來,全鎮子都知道葉家人少錢多,摸黑入室行竊的賊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吧?”
“這個蟊賊不同。”葉大管事板著臉道,“略用些手段,他吃不住逼問,昨夜招了。劫財還是其次,此人綽號胡麻子,乃是本地街頭出名的浪蕩兒。不知在何處見了主家一麵,從此念念不忘,打算夜裡潛入宅子蹲點,先劫財,再劫色。”
葉扶琉聽笑了。“是個膽子大的。想辦法整治整治。”
事情不大不小,她並不怎麼往心裡去,話題隨即撥開, “對了,前幾天夜裡拖走的一船磚瓦被我帶回來了。你盯著卸貨,莫要被人趁亂摸走幾塊。拉回來你看看堆哪兒合適。”
葉家大管事順著她的話往下接,理所當然道,“家裡正好缺磚瓦。前院的圍牆可以加固一層,把賊人捆了,給他砌圍牆裡頭?”
葉扶琉遞過一個驚奇的眼神,“腦子夠快的啊。不不不,我們是正經生意人,不做害命的棘手生意。”
才走到門邊,吱呀一聲,隔壁的門開了。身材魁梧的家仆走出門來。
隔壁鄰居姓魏,隻住了主仆兩人。家仆的名字好記,叫做魏大。
或許被千響爆竹驚動,聽到了葉家返程的動靜,隔壁的魏大往門外潑藥渣時,往葉家方向掃來一眼。
葉家搬過來沒多久,但兩邊門挨著門,一條長街上住得最近的兩戶鄰居,見麵少不了點頭寒暄的交情。
葉家大管事衝魏大點點頭,“出來了?”魏大同樣客氣地回點頭,“倒藥渣。”又客客氣氣衝葉扶琉問好,“葉小娘子的商船回來了?路上可安好?”
“船隊今早剛回,路上穩妥。”葉扶琉站在門邊寒暄,“幾日不見,你家郎君身子可還好?”
“不好不壞,就那樣。”魏大歎口氣,拎著倒空的藥盅,黯然進門去了。
葉扶琉若有所思地盯著魏大的背影。
“我記得臨走前,隱約聽說幾句,隔壁那位人已經不行了?”
幾人前後進門,葉家大管事如實回稟,“原本聽說是不行了,前幾天來了個麵生的郎中,把人又救回來了。如今不好不壞養著,偶爾上木樓曬曬太陽。”
“救回來了?”葉扶琉倒有幾分意外,“我還專門置辦了八對紙人紙馬,畢竟是鄰居一場,萬一這趟回來人沒了,正好給隔壁送過去——”
素秋跟在身側,極快地扯了下她的袖子。
在葉扶琉訝然的視線裡,默默抬手往上指了指。
葉扶琉順著她指的方向一偏頭。
這不是巧了麼。
她打算送紙人紙馬的那位,隔了一堵院牆,正在隔壁的小木樓上好端端坐著呢。
葉家和魏家兩邊的院牆挨得近,兩堵牆中間隻空出一尺半的空地。葉家占地大得多,牆這邊是葉家宅子第二進的中庭院,牆那邊是魏家後院的木樓。
葉扶琉閉了嘴,視線一轉,改看頭頂的日頭。
今天是個多雲少風的好天氣,清晨的日頭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又不至於像午時炎熱,難怪隔壁的病郎君會出來曬太陽……
“他聽見了沒有?”葉扶琉壓低嗓音,懷疑地問素秋,“我剛才說話的聲音大不大?”
“娘子的聲音不大。隔壁郎君重病,五感消退,多半聽不見我們說話的。你瞧,魏郎君望著遠處,興許壓根沒注意到我們。”
素秋說得沒錯。小木樓高處端坐的人影,視線往前平視,始終遙望著天際。
葉扶琉的心思活絡地轉了一圈。“人還能坐在樓上,腰板筆直,紙人紙馬應該是用不著了……改送點藥過去吧。”
打定了主意,她往圍牆邊走了幾步,衝對麵高處微微一笑,露出八顆雪白整齊的牙齒,親切友善地衝鄰居打招呼。
“魏家郎君早啊。”
高處的郎君沐浴在早晨金色的日光裡,連姿勢也未動,眼簾低垂,靜靜地看了眼圍牆這邊,視線挪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