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耽擱了不少時辰,葉扶琉領著素秋和秦隴兩個,從魏宅大門出來時,日頭已經到了晌午。
說來也巧,出門迎麵正好碰著魏大回返。
魏大回來的動靜鬨得大。一騎快馬裹著煙塵從長街儘頭疾奔而來,馬蹄奔馳聲中混雜著零零碎碎的罵聲,沿路不絕於耳。
直到了魏宅門前空地,魏大勒馬停步,砰一聲響,馬背上扔個人下來。
葉扶琉還沒進自家大門,馬上扔下來那人在地上滾了兩滾,灰頭土臉滾到她腳邊,陽光下明晃晃露出一個澄光瓦亮的腦殼。
葉扶琉:“……魏大,你怎的帶回來個和尚?不是去尋郎中麼?”
“這位就是尋來的林郎中。並未剃度,隻是禿了頭發而已。”魏大邊應答邊牽馬入門,
“這廝可惡。明明是懸壺濟世的醫者,卻生了副刻薄寡情的心腸!我在他門外苦苦哀求,好話說儘,他始終不肯鬆口出診,非要病人親自登門!我家郎君病成這樣子了,如何出門?隻得把人先帶來,看看能不能醫。”
強行綁來的禿頭林郎中被提溜著進了門,躺在魏家庭院的青條石地上不肯起身,惱火指天大罵,“你登門求診,我就要破了自己的規矩,替你家主人出診?不醫!死也不醫!”
魏大解開馬脖子上掛的布囊,掏摸片刻,直接扔下一個黃燦燦、沉甸甸的圓團物件,咕嚕嚕滾到禿頭郎中麵前,在陽光下金光閃耀。
“出診費用一塊金餅!魏家說話算話,哪個空口白牙哄你!”
禿頭郎中正在大罵,眼前驀然出現了一塊金餅,頓時沒了聲音。林郎中猶豫著伸手摸了摸,像是真的。又使勁掐了一下,金餅邊緣掐出個淺淺的指甲印子。哎嘿!真金!
林郎中捧著金餅,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了。
“病人在何處?帶我過去看看!”
葉扶琉站在廊下看夠熱鬨,過去和魏大打聲招呼,順帶把早晨魏郎君的事簡短說了。魏大聽說郎君險些墜樓,驚得冷汗一顆顆滲出鼻梁。
“是我疏忽了……”
“病人身邊不能無人看顧,魏家既然不缺錢財,還是多雇請些人手罷。”葉扶琉真心實意勸了句,領著人往外走。
走出幾步,卻感覺一道視線炯炯地跟過來,她敏銳地順著視線回望,卻原來是禿頭的林郎中停步盯著她瞧。
兩邊視線乍對上,林郎中倏然收回目光,左顧右盼,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提著藥箱快步跟隨魏大上了抄手遊廊。
素秋也注意到了,悄聲詢問,“那郎中和娘子認識?”
“不認識。”葉扶琉很確定,“這麼澄亮個禿腦殼,如果在哪處見過,我肯定記得。”
秦隴嫌棄道,“那林郎中賊眉鼠眼的,見主家長得好,就盯著看個不停,定是見色起意。魏家怎麼請了如此人品差勁的郎中來,晦氣!”
“人品是不怎麼地,或許醫術好?”
幾人低聲議論著出了魏家,葉扶琉還沒進自家的門,迎麵就被探頭探腦看熱鬨的一群娘子圍住了。
“葉家娘子,你怎麼從魏家出來了。他家郎君是不是人不行了,要辦後事了?”隔壁李家娘子問。
“對啊,他家人丁單薄,就剩一個忠仆,需要鄉裡鄰居們幫忙架靈堂辦法事麼?”最為熱心的王家娘子問。
奉命看護葉家的八名縣衙官差,這幾天和葉家生了默契,每天晌午前後過來轉悠一趟,拎點賞錢好處回去。今天官差們正好剛來,齊刷刷伸長耳朵聽。
葉扶琉露點口風, “病情確實不大好,但還不至於要鄉鄰們幫忙辦法事。剛才不是才又請進一位名醫麼?救救看。說不定有轉機呢。”
李家娘子嗤笑,“姓林的也能叫名醫?魏家真的病急亂投醫,什麼都顧不上了。”
葉扶琉聽她一口喊破郎中的姓氏,顯然是認識的。起了點好奇心,“怎麼說?”
“葉小娘子剛來五口鎮不久,不知道不怪。”李家娘子捂著嘴笑, “這廝從前端著名醫的架子,輕易不肯出鎮子,出診一次收二兩金!還真有大戶人家的貴人被他忽悠了,上好的青驢車把人請出山去,結果呢。不到半個月開罪了人家,痛毆一頓,灰頭土臉扔回家門外!”
“啊這……”葉扶琉無語凝噎。
回頭看了眼閉攏的魏家正門。花費一塊金餅請來的郎中,她還以為必定是個名醫。
若不幸攤上個庸醫……魏郎君危矣。
門外官差們不耐煩再聽婦人們的八卦,牽出了五花大綁的胡麻子,亮出兩麵銅鑼,開始做今天的正事——遊街示眾。
說來奇怪,葉家綁過去的幾個竊賊,一個比一個態度乖順,上堂認供,當堂畫押,順利地不得了,就連盧知縣都嘖嘖稱奇。
各家娘子領著娃娃們聚攏在街邊,邊議論八卦邊看熱鬨。胡麻子渾身顫抖,腳步蹣跚,越靠近葉家大門顫抖得越凶。
葉扶琉站在門邊,纖柔窈窕的身影越來越清晰,胡麻子終於忍受不了內心折磨,大聲哭嚎,“不去葉家!小的知罪了!趕緊把小的流放了!讓小的流放去西北嗚嗚——”
葉扶琉被吵得腦殼疼,和鄉鄰們打過招呼,提前關了門。
今天夠鬨騰的,她得歇一歇。
喧鬨的敲鑼遊街聲裡,門外的各家娘子們還在熱鬨地嘮叨林郎中的笑話。
“魏家居然請了林郎中看病,完嘍。”
“他們家少出門,不知道林郎中的糗事。”
“是啊,半個月前見姓林的,他可不是禿腦殼。”
周圍鄰居連同官差們都知道幾分內情,不約而同捧腹大笑起來。
“看診不知哪裡出了岔子,總之把高門大戶的貴人給得罪狠了。不僅痛毆一頓,還削光頭發趕回來,嘖嘖。”
“說起來,林郎中是被哪家大戶削光頭發趕回來的?”
“江寧府裡有權有勢的大戶,聽說還是皇親國戚!”
“謔!”
“江寧府的大戶今年都走背運啊。一家請了林大郎去看診,另一家的國公世子被人坑了,安置美人的宅子連夜拆成平地,人屋兩空,重金懸賞的緝捕令都發到縣衙了。”
“謔!說說看!”
“我也是聽人說的。下麵的後續我可不知道了……”
——
濃鬱的酒香從廚房裡飄揚四散。
葉扶琉取出一隻荷葉邊的精巧白瓷小酒壺,把梨樹下挖出的陳釀倒進去小半壺,掂了掂份量,裡頭的酒不到二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