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隴揣著葉扶琉給的十兩金,奉命找尋林郎中,沿路追問行蹤,問到了五口鎮最大的酒樓門口。
酒樓淩晨關門歇業,裡頭的人還沒歇下。眾花娘們的哄笑指點聲裡,找到酒樓背後某處不起眼的暗巷,驅散眾人,從巷子深處拎出個鼻青臉腫的禿頭郎中。
林郎中一晚上捱了兩頓打,人都傻了,懵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坐在地上嗷嗷地哭。
“沒天理了,姓沈的為什麼也打我!喝酒喝得好好的,說翻臉就翻臉,這世上還有沒有好人了?我一天出診了兩次,兩次的傷患都是我自己啊!”
秦隴不耐煩聽他哭天喊地,砰一聲,十兩金扔到林郎中麵前。“十兩金的診費,出診。”
林郎中渾身一顫,撿起金塊放嘴裡咬了咬,確認是足金無誤,閃電般收進錢袋子,一手捂住鼓鼓囊囊的錢袋子,伸手抱頭。
“錢我收了。你打吧!”
打吧打吧。入袋十兩金,他林大郎認了!
等了半天,麵前氣宇軒昂、拳頭比缽大的年輕壯士居然沒動手,反而不耐煩地催促他,“病人急等出診!還不快起來。被人打得動不了身了?需得我扶你?”
林郎中感動得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不是來揍他的,真的尋他出診!
世上難得的好人家呐。
世上難得的好人嫌棄他動作慢,給他雇了輛驢車,把他扶上驢車坐著,自己騎馬跟在車邊,邊行走邊通報門戶。
“我乃鎮子北邊葉家大宅的管家。對,就是做布帛生意的葉小娘子家裡。我家娘子擔憂鄰居家魏郎君的病情不穩,特意尋林郎中看診。”
秦隴的視線往回,幽幽地掃過林郎中腰間錢袋子, “我主家葉小娘子出了十兩診金,經由我的手交付給你。林郎中,你可要全力展示醫術,務必把人治好了。否則……”
否則什麼,林郎中並沒有留神聽。
他呆坐在驢車上,萬萬沒想到今晚遭遇的難得的好人,竟是他之前閒話編排了好幾次的葉小娘子家裡的人。
難得的愧疚之心衝上腦門。林郎中抹了把眼角淚花。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今天挨了兩頓打,我算是重活了一回。人的身份高低貴賤算什麼呢,你家葉小娘子才是世上罕見的善心人呐。之前我嘴賤,我對不住她!以後我一定管住自己的嘴。”
秦隴:?
這廝喝多了胡說八道些什麼?怎麼看怎麼不靠譜。
“魏家就在前頭了。魏郎君清晨喜歡登樓曬太陽,趁他坐在木樓上的那會兒功夫,你趕緊診治一次,望聞問切,定個藥方子出來。”
秦隴的視線再度掃過林郎中的錢袋子,“顯露你的本事,否則……”
林郎中還是沒留神聽後半截,拍著胸脯滿口打包票,“我上回一眼就看出了,魏郎君的症狀是丹火攻心,找我就找對人了。論起治丹毒,江南就沒有勝過我林大郎的。”
清晨的風刮過長街,耳邊傳來駿馬的嘶鳴聲。夏季天亮得早,逐漸亮堂起來的天光裡,魏家門外打成一團,幾個豪奴護衛中間的錦袍少年郎君狼狽逃竄,魏大手裡的長棍揮舞出虛影,發怒狂追。
“我家郎君閉門謝客,聽不懂人話嗎!”
魏大狂怒暴吼,“不見客,不見客!誰給你們的膽子往門裡衝,當我死了嗎!隻要我魏大還有一口氣,你們休想!”
錦袍少年郎滿頭滿身都是灰土,臉上青了一大塊,豪奴護衛著匆忙上馬,縱馬狼狽地往街上竄。
“你胡扯!分明是你自己開了門,我親眼見你把隔壁一個捧著托盤的小娘子放進門去了。鄉野街坊能進得魏家的門,為何我祁棠反倒進不得魏家的門!我江寧祁氏和魏家乃是姑表親,魏家老祖母是我江寧祁氏出身!魏家表兄怎能如此待我!”
魏大追不上人,狠狠地把長棍往地上一摜,入地半尺,恨聲道,“有句話說的好,遠親不如近鄰。隔壁鄰居好意看顧郎君,比心思叵測的什麼遠親要實在多了!郎君退隱前說‘不必找尋’,朝廷允諾‘不找尋’。如今呢,才不到三個月,你江寧祁氏就尋來了。天不亮的驚擾我家郎君不得安睡,在書房咳得止不住!你們給老子滾!”
魏大越說越氣,棍棒舞得虎虎生風,衝上去就是一頓棍棒,打得幾名豪奴嗷嗷叫喚,“頂不住了,世……郎君快跑!”
祁棠縱馬狂奔,邊跑邊喊道,“我奉家父之命,聽聞魏家表兄病重,好意前來探望!江寧府請來的兩位名醫馬上就到五口鎮。魏家表兄今日不肯見我,我身上還有公務要督辦,沒個三五日來不了,魏家耽擱了病情可彆怨我!”
魏大怒吼,“一輩子彆來!”
小鎮子的街巷不怎麼敞闊,秦隴牽著驢車讓到路邊,目送錦衣少年郎一行人馬狼狽逃竄而去。
“行了,我們走。你躲什麼?”秦隴去牽驢車,車上坐的林郎中卻仿佛個鵪鶉似地縮成小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