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慈對她拓寬了醫路感到很新奇,詫然問:“阿姐,你什麼時候學會了接生?生的是男是女啊?”
南弦搖搖頭,把屋裡侍立的婢女都支出去了才道:“不是真的接生。你還記得阿兄臨走說的‘故人’嗎?那位故人有難,請我去救命呢。”
關於這位故人,識諳些微說過一些,總之就是千回百轉,故事套著故事。
如果沒有猜錯,今日救的人,應當是馮翊王的遺腹子。
本朝傳承了八世,到睦宗那代起子息艱難,睦宗便有意從兩位堂兄弟的兒子中挑選繼任者,收為養子。
當時皇伯魏王有兩個得意的兒子,一是肅宗,另一個就是馮翊王。要比人品才學,當然是馮翊王更勝出,但木秀於林,到了無邊權力麵前,親兄弟也會反目。
肅宗彼時有實權,唯恐馮翊王占了先機,便羅織罪名想置馮翊王於死地。馮翊王那年方才弱冠,知道自己難逃一劫,把懷著自己骨肉的女官,托付給了信得過的門客。
現在想來那位門客應當姓唐吧,為了名正言順,娶了那位女官。阿翁因與馮翊王頗有交情,知道內情,那位女官產子時,阿翁在門外候了一夜,以備不時之需。
原本凋零的一脈完全可以置之度外,可惜今上遇見了睦宗一樣的問題,禦極十二年,後宮上百,卻顆粒無收。
朝野上下急成一團,因為今上尚在壯年,不能催促他選賢過繼,但宰執大臣們很有辦法,一次大宴時安排了一出雜劇,讓三個伶人扮作秀才,一個自稱上黨人,一個自稱澤州人,一個自稱湖州人。
小唱角兒問上黨人,家鄉出何藥物,上黨人說出人參。
問澤州人,澤州人說出甘草。
再問湖州人,湖州人說出黃蘖。
小唱便大哭起來,“如何湖州出黃蘖,黃蘖最是苦人兒。”
其中深意已經很明白了,早有傳言說馮翊王遺腹子流落在湖州,如果今上終有一天要托付朝綱,與其從旁□□裡找補,不如尋回遺珠。
畢竟那才是一筆寫不出兩個神字,今上與馮翊王的兒子,可是親得不能再親的堂兄弟。
今上會算賬,便“感悟傷懷”,下令把人召回建安。可朝中勢力錯綜複雜,流落在外的人能不能順利認祖歸宗很難說。生死攸關時總離不開回春妙手,於是阿翁托付了識諳,識諳又托付了南弦。
允慈得知後嗟歎,“世上還真有這些陰謀詭計啊。”
南弦說怎麼沒有,“如果人人有情有義,馮翊王應該還活著吧。”
好多事情都是環環相扣,若不是有家裡人的托付,她不會參與進這件事裡來。既然已經插手,那麼救人就得救到底,晚間好好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便起身收拾停當,讓人套了馬車,重新趕往清溪。
允慈追了出來,一麵扣上鬥篷,一麵急道:“我陪阿姐一起去。”
南弦說不,“這事凶險得很,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在家裡替我打掩護,萬一有人找我,好替我應付。”
允慈拗不過,隻好應了,把人送上馬車,踮著腳尖道:“阿姐,你要快去快回,不要耽擱太久,我在家等著你。”
南弦點點頭,“要變天了,回去吧。”
馬車順著巷道往城東方向去,穿過朱雀航,走在河堤上。北風吹落了柳葉,那柳樹筋骨分明地暴露在寒冷的空氣裡,風聲刮過枝頭,引出一串巍巍搖晃。
下了河堤,挨著東府城的西牆走,剛走了兩丈遠,半道上遇見一架馬車,車上的仆役跳下來,手腳一攤呈“大”字型,攔住了南弦的去路。
“向娘子救命。”那仆役直著嗓子喊。
南弦打起簾子一看,不由大歎一口氣,“你家衙內又怎麼了?”
所謂的衙內,是輔國將軍卿暨的獨子卿上陽,明明出身武將世家卻固執地想學醫。家中不答應,沒人敢教他,他就自學。上次琢磨正骨,弄折了自己的手,這次不知道又出了什麼意外,急得當街攔人。
連仆役都覺得有點說不出口,含糊道:“衙內這幾日練紮針,不知怎麼,幾針下去,半邊身子不能動了。”
南弦隻得下車查看,見那邊車輿內的卿上陽仰天躺著,腦袋勉強轉過來,頗不好意思地說:“其泠,這次又要麻煩你了。”
要不是從小就認識,南弦真不想管他。詢問他到底紮了哪裡,他抬起右手指點了一通,南弦嘖了一聲,“偏癱了,今後讓人喂飯吧。”
這下卿上陽急了,嗷嗷亂喊起來,“不不不,不行……怎麼會偏癱?還能治吧?啊?啊?其泠……”
他聒噪得南弦腦子疼,見他真著急,就不再嚇唬他了,無奈道:“你先去我家等著,我現下有事要忙,等忙完了替你紮回去。”
擺脫了這個累贅,就該忙正事了。匆匆趕到清溪後,管事引她進上房查看,床上的人仍舊閉著眼,相較昨日,臉色變得有些發黃。
她心下一驚,問昨晚的境況。
管事焦急道:“醜正醒了大約半盞茶工夫,就又睡過去了。我先前叫了幾聲,還是不知道答應,小娘子快想想辦法吧。”
南弦牽過腕子把脈,見脈象微沉無力,回身取了針來紮脾俞、公孫、命門等處。
可能是見了點成效,醒針時候發現他肩頭微微縮了縮,想是入針深,感覺到痛了。
管事很驚喜,切切追問:“這是好轉的跡象吧?”
南弦蹙眉看著,沉默了良久才道:“準備重樓、白花蛇舌草藥浴。毒入了肝膽,須得催逼出來。”
管事忙道是,“泡在藥湯裡就行了嗎?要泡多久,小人命人預備熱水。”
“半個時辰。”南弦直起腰擦了擦手,“中途還要施針,讓他穿著中衣入浴,彆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