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最會裝樣,嘴上說著:“小娘子自己是大夫,不知道大暑天裡不宜吃冰飲子……”邊說邊下了車,嘀嘀咕咕道,“天熱心火旺,火拿冰水一澆,哧溜一聲冒出一股白煙,全憋在五臟六腑裡。”
她大白話胡說一氣,聽得南弦直皺眉,“難得吃一次,死不了的。”
“醫者不能自醫啊……”蘇合還在絮叨。
南弦說對,接過她手裡的銅錢道:“你在一旁看著吧,我買兩份,一份給我,一份給鵝兒。”
坐在車轅上趕車的小廝耳朵最尖,立刻歡快地應答:“多謝大娘子。”
蘇合白了他一眼,忙厚著臉皮從南弦手裡挖出錢來,滿臉含笑道:“娘子說得對,偶爾吃一回,不要緊的。”
西市口的冰酪做得很好,甜淡適口,酪也給得很足。原本每碗隻有尖尖上綴一顆蜜漬櫻桃,因他們多給了兩文錢,攤主大方地每份多加了三顆,那鮮紅的小果子躺在乳白的底子上,端的是賞心悅目。
鵝兒把車趕在街邊的陰涼底下,三個人坐著歇腳。蘇合吃著酪,口齒不清地問:“城中貴女們,果真都想嫁給小馮翊王?”
嫁了就是王妃,將來生了兒子,還有可能過繼給聖上。在這泱泱大國,除卻太後和皇後,最崇高不過“皇嬸”了,若是能實現,也算人生無憾。
隻是光看見益處,沒有窺破其後的隱患,也或者誘惑太大,大到足夠讓人不去想那麼多吧。
鵝兒整天外出,消息最靈通,他舉著木匙比劃著,“昨日我聽說了個趣聞,還有幾戶勳貴人家悔婚呢。著作郎家的女郎,原本這個月成婚,據說因為小馮翊王登門請教了一副古畫的落款,著作郎不知哪裡來的奇思妙想,看出小馮翊王對他家女郎有意,第二日便以郎子的舅父犯過案為由,把這門婚事給拒了。”
南弦關心的重點總是有些偏移,奇道:“什麼古畫落款存疑?”
鵝兒道:“好像是張洛神圖。洛神來著,難怪著作郎要瞎想。他家就生了一位女郎,因守了三年孝,今年都二十二了。人家說女大三抱金磚,果真遣了冰人登門,不知道後來怎麼樣。”
總是市井中流傳的一些奇怪傳聞,聽聽則罷,反正與他們也不相乾。
南弦低頭將最後一口冰酪吃完,滿足地長歎了一口氣。
說實話彆駕府女郎的閨房中,味道不好聞,以至於出來半晌,還在鼻尖縈繞不散,沒有辦法,隻得拿酪衝一衝。
現在好了,嗅見的都是乳酪的香味了,讓鵝兒把碗還回去,就可回家了。
烈日之下,一輛馬車穿街過巷停在向宅門前,甫一進門就見一個身影站在回廊下的陰影裡。南弦仔細打量,腦子裡胡亂翻賬,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原來是神域府上,那個叫傖業的管事。
“向娘子。”傖業上前行了一禮,“許久未見向娘子,娘子一切安好?”
南弦點點頭,“多蒙惦念。”
傖業臉上掛著笑,掖手道:“原本該常來給娘子請安的,但因建府後瑣事繁多,一時沒能顧得上。”
南弦倒還有開玩笑的閒心,“大夫這裡,還是少來為妙。”說罷向內比比手,“請裡麵坐吧。”
傖業不曾挪步,隻道:“向娘子,小人是奉家主之命,請娘子上清溪看診的。”
南弦問:“貴家主不豫嗎?”
傖業說不是,“老家主接到建康來了,上回家主不是與娘子說起過老家主常年患病嗎,如今想勞煩娘子,上門為老家主診個脈。”
隻是見她剛從外麵回來,又有些遲疑,“若今日忙碌,明日也可以。”
南弦說不要緊,“下半晌無事,你稍等我一會兒,我進去換件衣裳。”
傖業忙道好,讓到了一旁。
南弦快步回到房裡,讓人取了件葭灰的曲領衫來。剛要出門,不知允慈從哪裡冒了出來,一把摟住了她的胳膊,“阿姐,我陪你一起去。”
南弦失笑,“我去給人看病,你去做什麼?”
允慈毫不諱言,“我去看小馮翊王。”說罷推搡南弦,“阿姐快走吧,彆讓人等急了。”
南弦沒辦法,讓蘇合把藥箱交給允慈,“跟著去可以,須得乾活。”
允慈爽快地背起了藥箱,笑著說:“我手腳向來勤快,阿姐是知道的。”
一路到了門上,傖業已經在檻外等候,上車直奔清溪,抵達王府門前,見一塊煊赫的牌匾掛起來了,端端正正寫著“馮翊王府”。
相較上一次,這次府裡家仆多起來,很符合王侯官邸的排場。南弦和允慈跟隨傖業進了後宅,老遠就見畫樓前的廊廡底下有人徘徊,那身形,即便隔了半年,也還是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他穿著銀褐色的紗羅直裾袍,相較上次會麵,更為倜儻輕盈。五官還是那五官,隻是眉眼間多了幾分從容,人還未到跟前,他就提起袍裾迎下台階,滿是久彆重逢的歡喜,笑道:“天氣炎熱,勞煩阿姐了。”
南弦剛要張口應,隻覺袖子被人暗暗拽了一下,允慈悄悄衝她眨了眨眼。
她無可奈何,話裡得想辦法帶上的允慈,頷首道:“大暑天裡,人容易患病,既然大王傳見,我們姐妹便一塊兒來了。”
神域聽了她的話,臉上神情一黯,先對允慈說了聲“偏勞”,複對南弦道:“阿姐怎麼喚我大王呢,聽上去太見外了。還如以前一樣,喚我小郎君吧,倒是小郎君這個稱呼,比官稱更有人情味。”
這番話,弄得像認親似的。允慈是孩子心性,臉上一直笑吟吟,越是親近越高興。南弦與她的想法不一樣,該看診就看診,看完了,好早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