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肆虐,銀河倒泄。
黑雲聚集天空,丈粗的閃電垂直砸落,參天古木從中劈裂,瞬間燃起火光。
焰光短暫搖曳,即在滂沱大雨中化為黑煙,糾纏灰色雨霧,飄飄渺渺,充斥天地之間。
雷聲轟鳴,混雜隆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碎石滾落一般。
官道之上,兩甲騎士護衛一輛馬車,正在策馬揚鞭,冒雨疾行。
隊伍過處,堅硬的馬蹄陷入黑泥,留下積水的蹄印,飛濺起點點泥漿。馬上騎士皆辮發左髻,背負雙矛,胸前背心覆兩片皮甲,腰係寬帶,帶上鑲嵌銅鑄狼首,異常猙獰駭人。
馬背無鞍亦無馬鐙,騎士身體前傾,僅靠雙腿控馬。單手握緊韁繩,另一隻手揮舞馬鞭。
騎士一路風馳電掣,掛在馬背的布袋上下顛簸。袋底溢出暗紅的血痕,牽連成細長的血線,未及落地便被風雨衝散。
雨勢持續增大,前方又有閃電墜落。
刹那的光亮驚嚇戰馬,連續數匹人立而起,發出暴躁的嘶鳴,很快又被騎士操控,繼續加速前行。
隊伍中心,一輛黑色馬車壓過官道。實心車輪以硬木雕鑿,車軸車廂雕刻花紋,內嵌暗紅顏料,組成象征氏族的瑰麗圖案,在雨水衝刷下愈發鮮明,恍如流動的血。
一名健壯的馬奴坐在車前,袒露肩膊,手臂上的肌肉隆隆鼓起,隨著揮動韁繩,手背和前臂隆起青筋。
黑色圖騰爬滿馬奴左肩,沿著肩胛骨向下,一直延伸到脊椎處,象征他的身份。
車廂四角懸掛銅燈,竟是駭人的巨蟒繞柱狀。
金色蟒身栩栩如生,鱗片分明。巨口張開,銜一枚拳頭大的夜明珠,搖曳出潤澤的白光。
車廂內極為寬敞,價值百金的彩錦鋪地,鑲嵌彩寶玳瑁的香爐縈繞白煙,散發縷縷香氣。
一張方桌嵌於車內,桌上設壺盞盤碟,式樣精美。
熱氣蒸騰,茶香嫋嫋。
盤碟中堆疊精致的糕點果脯,引人饞涎欲滴。
馬奴馭車水平極高,任憑風驟雨急,車廂始終平穩,桌上盤碟未見移動,盞中的茶湯也未灑出半點。
雨水打在車壁上,發出陣陣聲響,連續不斷惹人心煩。
兩名美婢對視一眼,一人守在桌旁,另一人移至窗前,牽引纏繞金絲的短繩,落下刺繡金線的車簾。
雨聲瞬間減弱,朦朦朧朧,隔絕在車廂之外。
桌旁的婢女提起銅壺,在盞中注入茶湯,以銀匙舀入果脯和薑粉,雙手托起敬向上首。
“公子,請用。”
婢女對麵,身著錦袍的少年放下竹簡。
墨黑的長發沒有束起,隨意披散在肩後。寬袍遮擋下,身形稍顯瘦弱。五官精致,卻透出一股病態。唇無血色,雙眸猶如點漆,看似溫潤,實則冰冷漠然,全無半分溫情。
“茯苓,我不喜薑。”
林珩坐直身體,對著茶湯皺眉。
幼時一場變故,他頻繁陷入幻夢。在一個又一個古怪的夢境中,他經曆著不同的人生。從幼年到少年,從少年到青年,人情冷暖,悲歡離合,突有一日戛然而止。
莊周夢蝶,亦或真實,亦或虛幻。
沒人知道他擁有這段記憶。
他在夢中學到許多,卻也帶來些許不便。例如眼前的茶湯,他實在是難以下咽。
“公子,您日前受涼,良醫千叮萬囑,您要多服薑。”車窗旁的婢女膝行至近前,從另一名婢女手中托過茶盞,笑著送至林珩近前。
“多言。”林珩皺眉,想到自身的狀況,到底接過茶湯,喝藥般一飲而儘。
將他的模樣儘收眼底,茯苓和紫蘇垂首低笑。
兩人不敢過於造次,很快整理好表情。一人為林珩披上鬥篷,另一人端起木盤,將香甜的飴糖遞至林珩麵前。
“公子,用一些,能淡些味道。”
“放下吧。”
林珩含著飴糖靠向軟枕,正要拿起竹簡,前行的馬車忽然一頓,車外傳來尖銳的哨音,堪比夜梟在黑暗中唳鳴。
“又來了?”林珩輕咳一聲,蒼白的指尖擦過竹簡,觸感光滑,帶著微涼,“這次是誰?”
茯苓和紫蘇對視一眼,在林珩的示意下卷起車簾,透過車窗向外望。
電光火石間,一枚利矢衝入車內,尖端擦過紫蘇的鬢角,去勢不減,釘入車廂另一端。
“小心!”茯苓發出驚呼。
破風聲又至,紫蘇未見慌張,身體後仰,避開鋒利的箭矢,右手向前遞去,牢牢握住箭身,箭尾顫動不止,足見力量之強。
“是晉侯箭。”看清箭尾上的圖案,紫蘇和茯苓臉色難看,紅唇緊咬,眼中燃起怒火,“君上為立公子長,竟心狠如此!”
“自離開上京,這是第五次了。”林珩嗤笑一聲,絲毫不擔心車外的刺殺,從紫蘇手中取過箭,細看箭身,“父君真是煞費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