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腳步,駐足望向庭院,目視枯葉飄落枝頭,腦中靈光閃現,當即有所頓悟。
內宮前朝不可分。
智淵點出幾人,除麗夫人之外都出身舊氏族,同以有狐氏為首的新氏族矛盾不小,數次針鋒相對,卻因晉侯偏幫敗下陣來。
“結交卿大夫勢必引君上猜忌彈壓。禮待庶母則無可非議,合情合理。”
通過贈禮也可向幾位夫人背後的家族展現態度。
公子長登位,舊氏族更會遭到排擠,權勢遲早被瓜分殆儘。公子珩身為嫡子,主動釋放善意,孰輕孰重,如何選擇,答案分明擺在麵前。
“公子聰慧。”智弘感歎一聲,頓覺暢快許多。
未知何時,智淵也走到廊下,同他並肩而立,沉聲道:“公子珩幼年往上京為質,艱難不必贅言。歸國途中連續遭遇刺殺,可謂險象環生。若無智慧,如何平安?”
“父親,是我愚鈍。”智弘退後半步,表情中浮現慚色。
智淵手撫長須,昂藏身軀挺直,似猛虎欲再嘯山林。
苦等許久的機會終於來臨。
經年的沉寂之後,智氏也該脫出藩籬重歸權力中心。
“送信人仔細安排,另擇甲士百人,前去護衛公子。”
“諾。”
“讓智陵同行。”智淵又道,“先成刺殺公子,事同謀反。先氏依附有狐氏多年,甘為走犬,理應坐實罪狀送其一程。”
聽到先氏之名,智弘下意識按住斷臂。回憶起十年前的背叛,他不禁冷笑,眼底凝出殺意。
兄長的死,他的斷臂,還有族中兒郎的性命,事到如今也該算一算了。
父子倆商定,智弘親自安排。
智陵和智澤被召至父親麵前,各自得令,一人隨甲士出發去見林珩,當麵送出竹簡,另一人幫忙調撥物資人手。
兩名騎士入城半日,簡單用過食水,又一次策馬出發。
和來時不同,兩人身後跟隨一支數百人的隊伍。甲士隊列森嚴,手持長矛林立。運送珍寶絹綢的馬車排成長龍,追隨騎士出城,一路向預定地點行去。
大雨已經停歇,暴漲的河水卻遲遲不退。
灤河上遊,林珩一行進入邊城。
城牆遭遇火焚,牆頭漆黑一片。部分女牆出現裂痕,滾落燒焦的土塊。城內建築大多完好,僅有靠近城牆的房屋被燒毀屋頂,簡單修繕之後仍能居住。
縣大夫先成已死,縣中主簿請纓梳理城內,重建城中秩序。
在先成的壓製下,主簿本領難以施展。如今得到機會,展現出的能力令人側目。調撥人手、統計物資、修繕房屋,樁樁件件安排得井然有序,才能非同一般。
林珩要搜集先氏罪狀,城民不敢告,主簿主動接過此事。不過一日時間,記錄的竹簡就堆成小山。
“陶榮,陶氏旁支?”見識到此人能力,林珩心生招攬之意。
陶榮被召喚前來,心中早有準備。聽到林珩的問話,他不慌不忙,應對得體:“稟公子,榮祖為陶氏庶子,分支後移至邊城。此地本屬我族,後被有狐氏強奪,交給先氏掌管。”
“既為強奪,先氏為何用你?”林珩直言不諱。
“先成此人誌大才疏,赴任後橫征暴斂引發民亂。為消弭禍亂穩定城內,他不得不用我。”陶榮一派坦然,沒有任何隱瞞。
“民亂同你有關?”林珩抓住重點。
“推波助瀾而已。”陶榮笑道。
林珩凝視陶榮,正打算繼續,突然開始咳嗽,一聲接著一聲,喘氣聲逐漸急促,臉頰微微變色,更添一抹病態。
“公子,城內有醫。”陶榮吃了一驚,情急之下站起身,就要衝出室外。
“無妨,舊疾罷了。”林珩攔住陶榮,單手托起杯盞,仰頭飲儘盞中茶湯,總算壓下了喉嚨間的癢意。
陶榮回到原位,心中存疑,卻識趣地沒有開口。
“君大才,珩甚歆羨。此番歸國危機重重,君可願助我?”林珩在城內停留的時間不多,沒餘地拐彎抹角,索性開門見山。
此言正中陶榮下懷。他沒有片刻猶豫,整理冠帽後稽首,正色道:“蒙公子不棄,榮願追隨公子,為公子鷹犬!”
公子珩體弱,不得國君喜愛,那又如何?
為質多年平安歸來,更得天子賜官爵,足見能力卓絕。
憶起先成伏誅的經過,更堅定陶榮的決心。
困頓小城非他所願。有幸得公子珩賞識,他能夠一展長才,為家族開辟新路,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