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邁步走入室內,見到案後的繆良,當即福身行禮,轉述林珩所言。
“正夫人的奴婢?”繆良單手覆上桌麵,沉吟片刻道,“公子離國後,玉堂殿上下自請為正夫人守墓,現已離宮數載,召回需等到明日。公子有事可從南殿調派人手。”
茯苓沒有擅自做主,言要請示林珩再做安排。
“繆內史好意,奴需稟報公子。”
“我會在此等候,姑娘速去。”
茯苓再度行禮,隨即退出室外。
待到房門合攏,繆良獨坐沉思,推斷公子珩此舉的用意。
“林華殿,玉堂殿,正夫人的奴婢。”
燈光照在他臉上,燈芯映入瞳孔,漆黑的眸子短暫變色,似染上焰光。
不多時,茯苓去而複返,帶來林珩的回答:“公子需二十名侍人,十名仆婦,需大膽健壯,聽命行事。”
“大膽健壯?”
“正是。”茯苓想起林珩的交代,繼續道,“公子言,妾不知尊卑,鳩占鵲巢多年,當施以教化。”
不知尊卑,施以教化?
想起宮門前的一幕,聯係晉侯諸妾,繆良了然於心。
“為玉堂殿一事?”
“確為此事。”茯苓雙手交疊置於身前,字字句句清晰有力,沒有片刻停頓,“公子言,事不必瞞。內史若為難,今日作罷,可待明日。”
“此言差矣。”繆良搖搖頭,認真道,“我為內史,職責所在,公子有命萬不能辭。”
繆良從案後站起身,親自調派人手,迅速召集二十名孔武有力的侍人,十名健壯的仆婦,還另外叫來一個機靈的小奴,讓他跟著茯苓聽命。
“他名丁白,最是機靈,可以幫忙傳話。”
“多謝繆內史。”
茯苓帶著人離開,一行人穿過宮道,引來諸多目光。
晉侯的妾夫人們陸續得到消息,有的不以為然,認為事不關己無需多心;有的心生猜疑,想方設法派人打探內情,想知道這其中是否有國太夫人授意。
不等事情明朗,林珩的舉動震驚宮苑。
夜色中,侍人和仆婦手持火把,奉他之命前往玉堂殿,強行砸開把守殿門的銅鎖。
林珩站在火光下,看見狼藉的院落和突兀橫亙的泥牆,聽到牆後傳來的嘈雜聲,對茯苓道:“砸開。”
“諾。”
身段窈窕的婢女走上前,撕開袖擺纏繞手掌,單手握拳抵在牆上。試過距離,猛然間發力,連續數拳砸在同一位置,生生將牆壁砸出一個大洞,洞口四周爬滿蛛網狀的裂痕。
“推倒。”
眾人來不及震驚她的巨力,聽到林珩的命令,當即一擁而上,強行推倒了一片土牆。
土牆後,麗夫人派來的閹奴目瞪口呆,被飛揚的塵土嗆得咳嗽才發出一聲尖叫,厲聲道:“放肆,你們好大的膽子!”
閹奴又驚又怒,聲音尖利刺耳。
“茯苓,拔了他的舌頭。”
冰冷的聲音傳來,刺破他的虛張聲勢。
閹奴循聲看去,見到煙塵散去後走來的黑衣公子,心中咯噔一聲,當即就要轉身逃跑。
兩名侍人追上去,一左一右扭住他的胳膊。
閹奴奮力掙紮,口中叫嚷:“我是麗夫人近侍,放開!”
侍人不為所動,茯苓上前兩步掰開閹奴的下巴,手指鉗住他的舌頭。
“嗚嗚……”
閹奴劇痛難忍,當場涕淚橫流。
“住手!”
嗬斥聲突然響起,一名宮裝麗人出現在對麵,身後跟著十多名侍人婢女,正對林珩怒目而視。
“公子珩,你好大的威風!”
來人正是麗夫人。
她見閹奴遲遲不歸,派人來探查,得知事由驚怒交加,不顧心腹阻攔氣衝衝趕來,出言嗬斥林珩。
林珩抬眼望去,就見一個風姿綽約的美貌婦人迎麵走來。
細眉彎彎,眼含春水。鼻膩鵝脂,唇色朱紅。
眼前的麵孔喚醒記憶,逐漸同九年前的一幕畫麵重合。
當時,林珩被迫離國,登上質子乘坐的傘車。麗夫人帶著林長站在晉侯身後,笑得恣意張狂,很是誌得意滿。
林珩眨了下眼,看向怒氣衝衝的麗夫人,耳畔響起她的質問。
“公子珩,你欺庶母,簡直無法無天,還妄談什麼禮製典章!”
“庶母?”
林珩雙手袖在身前,歪了下頭,嘴角微微翹起,幾句輕言細語,成功讓麗夫人僵在當場。
“鳩占鵲巢的奴隸,為高祖牧犬的胡虜血脈,覥顏自稱庶母,你配嗎?”
“你胡說!”麗夫人臉色青白,意圖為自己爭辯。語氣虛弱無力,心虛顯而易見。
林珩上前半步,踩過倒在地上的閹奴,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麗夫人,一字一句猶如鋼針,深深紮入對方心中。
“我在上京九年,見過多位史官。其中一位專書內附胡虜,家中有先人留下的如山撰錄,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麗夫人猛然抬起頭,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仿佛被深淵鎖定,整個人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