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玉堂殿到正殿的一段路,麗夫人從未走得如此艱難。
額前的傷口陣陣脹痛,血凝固在眼前,模糊了視線。被踩斷的手指失去知覺,已經腫得發亮。膝蓋重重砸在地上,疼得針紮一般。兩條腿虛軟無力,隻能依靠婢女攙扶行走。
跟隨她的婢仆各個鼻青臉腫,嚴重的走路一瘸一拐。
幾名心腹傷得尤其嚴重,壓根無法行動,隻能暫時移回瓊蘭殿。
至於被拔掉舌頭的閹奴,直接被拖到夾巷裡,十有八-九活不過今晚。
甲士在前開道,甲片摩擦的聲音在夜色中異常清晰。
走在青石鋪設的宮道上,遇夜風侵襲,麗夫人頭痛欲裂,眼前陣陣發黑,強撐著一口氣才沒有暈過去。
路旁有侍人和閹奴探頭探腦,不必細究就能猜出背後之人是誰。
麗夫人垂下頭,淩亂的長發遮住臉頰,狠狠咬著後槽牙。腥甜的味道湧出嗓子眼,又被她強行咽了回去。
入宮侍奉晉侯以來,她從未這般含汙忍垢。
她完全可以想象,一旦玉堂殿前的事情傳出,將會掀起多大的波瀾。
唯一的機會在晉侯。
麗夫人費力抬起頭,眺望夜色下的巍峨宮室,凝視殿前閃耀的火光,心中暗下決定,無論如何要求得國君旨意,儘快封鎖宮中消息,絕不使事情外傳!
“夫人,見國君需淨麵。”婢女提醒麗夫人,她的樣子狼狽不堪,最好收拾一下再去見晉侯。
“不必。”麗夫人沙啞出聲。
狼狽才好。越是傷痕累累,看上去慘不忍睹,才越能博得君侯憐惜,求得旨意保住秘密。
婢女還想再勸,麗夫人卻轉過頭不肯再聽。
一段路行至儘頭,眾人停在台階下。
一名侍人走下台階,先同甲長詢問兩句,其後看向麗夫人。見她額頭青紫滿臉血汙,還不良於行,驀地瞪大雙眼,驚訝道:“誰敢傷了夫人?”
麗夫人抬頭看向侍人,目光狠厲。
當真是不知詳情,還是在冷嘲熱諷?
侍人相貌平平,極容易見過就忘。略寬的眉間有三道豎紋,看似對麗夫人的慘狀頗為憂心。
“君上方才還問,夫人快請入殿。”
不等麗夫人看出究竟,侍人已經收斂表情,躬身垂首讓到一邊。
兩名在正殿伺候的閹奴走上前,同侍人交換過眼神,代替婢女攙扶起麗夫人,將她架上丹陛送入殿內。麗夫人雙腿麻木,腳尖拖過台階,沿途不停擦碰,留下斷斷續續的血痕。
過殿門時,忽有一陣冷風吹過,兩側宮燈火苗躥升,焰光照在麗夫人身上,使她瞬間清醒。
看到屏風前的身影,麗夫人陡然生出力氣,推開閹奴攙扶,踉蹌幾步跌倒在地,手肘撐著地麵向前挪動,一直爬到晉侯腳下,抬手攥住他的衣角,顫抖著聲音道:“君上,公子珩私刑欺淩庶母,無視國法尊卑,求為婢子做主!”
麗夫人一邊哭訴一邊仰起頭,淚水衝刷過臉頰,眼圈通紅。忽略滿臉血汙,著實是楚楚可憐。
“君上,婢子是您的妾,一身榮寵係於您。公子珩懲戒我,豈非不將您放在眼中。”麗夫人哭得嗓子沙啞,想方設法牽扯到晉侯身上,“他肆意妄為,膽大張狂,簡直是不忠不孝,無君無父!”
麗夫人的聲音由低至高,泣血控訴。說到激動處連連咳嗽,血點飛濺在地上,沾染晉侯的鞋麵。
晉侯皺了下眉,絲毫不見對美人的憐惜,反而一腳踢開她,嫌她弄臟了自己腳下。
“君上?”
麗夫人不敢置信,仰望晉侯,一時間忘記了控訴。
“若言不分尊卑,有狐氏才是翹楚。”
昏暗的燈光下,晉侯頭纏絹布,眼下掛著青黑,神情冰冷。
他揮了下手,侍人魚貫退出殿外,從外合攏殿門,其後站在廊下,垂首不言不語,泥塑木雕一般。
輕響聲過後,殿內隻餘晉侯和麗夫人兩人。
麗夫人趴在地上神情呆滯,晉侯居高臨下目光陰鷙。
“麗姬,你不聰明。”
晉侯半蹲下-身,手指挑起麗夫人的下巴,下一刻扣住她的脖子,輕鬆將她提了起來。
大手似鐵鉗卡住喉嚨,麗夫人呼吸困難,張口吐出舌尖,眼底爬上血絲,淚水流得更急。
“我給你寵愛,提攜有狐氏,你們理當有用。”晉侯放鬆力氣,麗夫人發出一陣咳嗽,又匆忙間止住,因恐懼捂住自己的嘴。
“今日之事我會設法壓下。記住,這是最後一次。”
話落,晉侯鬆開手。
麗夫人跌在地上,顧不得脖頸疼痛,竭儘全力跪好,匍匐在晉侯腳下。
“君上,婢子以性命起誓,有狐氏為您效死,全族上下赤膽忠心。”
“性命?”晉侯垂下眸光,冷睨腳下之人,嗤笑一聲,“你的命價值幾何?”
麗夫人咬住嘴唇,再一次嘗到血腥味。她不敢抬頭,唯有連連叩首,直至黑暗籠罩,暈倒在晉侯麵前。
失去意識的一刻,眼中是飛濺上血點的袍角。
聽到傳醫的聲音,她終於鬆了口氣。
君上還要用有狐氏。
至少在現下,她和兒子不會被徹底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