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情激憤,甲士不敢過於阻攔,唯恐引火燒身。隻能下令加快速度,儘快將這批燙手山芋送入囚牢。
人群之後,一條幽暗的巷道內,一輛馬車落下車窗。小奴探身出車門,令馬奴調頭速走。
馬蹄聲傳出巷道,遭遇洶湧的人聲,未引起任何注意。
車廂內,有狐達和有狐顯對麵而坐。剛剛受過鞭笞的公子長半趴在軟墊上,長袍堆在腰間,背上血肉模糊。即使上過藥,刺痛感仍未減輕,令他備受折磨。
“先氏廢了。”有狐顯說道。
“賴氏遞送消息,公子珩欲查當年事,正派人接回玉堂殿舊仆。”有狐達遞出一張絹布,上麵的字跡十分潦草,分明是倉促間寫下。
“我早說過夜長夢多,就該一個不留。”有狐顯滿麵陰沉,眼底浮現戾色。
“事不能為。”有狐達歎息一聲,“當年送走公子珩,國太夫人已有察覺。阿姊負氣鬥狠,被人激了幾句,竟當眾打殺玉堂殿婢仆。她被抓住把柄,家中行事也被緊盯,錯失最好的機會。”
有狐達想過斬草除根,暗中正在布置。哪想到麗夫人肆意妄為,在宮內耀武揚威,徹底打斷了他的計劃。
“當年要是動手,肯定會被勳舊群起圍攻。現如今隻能補救。”有狐達捏了捏眉心,“趁人未入城,設法在中途截殺。事情做得利落些,不能讓任何人抓住把柄。”
“我親自去。”有狐顯說道。
“不,你不能露麵。讓賴氏和呂氏派人,再給鹿氏遞送消息。”有狐達陰狠道。
“鹿氏?”
“沒錯。”有狐達看向抬頭的公子長,語重心長道,“朝會之上,勳舊群起發難,我等左支右絀,鹿敏竟一言不發,分明是要同我等割席。還有公子原,見他種種行止,怕是心有搖擺,甚至想踩下公子取而代之。”
“舅父教我!”
連續遭受打擊,公子長的腦袋終於變得清明。
他沒有時間頹喪,必須設法走出困局。
“現下形勢對公子不利,勳舊齊心勢必步步緊逼。君上心思難測,為今之計隻有蟄伏。”有狐達按住公子長的肩膀,觸碰他的傷口。見他額頭冒出冷汗也沒有移開手指,反而繼續用力。
“仲兄!”有狐顯握住他的手腕,“公子有傷。”
“我之前做錯了。”有狐達凝視公子長,一字一句道,“未經曆風雨的幼苗不可能長成參天大樹。阿長,你被保護得太好,完全不是公子珩的對手。”
公子長臉色發白,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好在還不晚。”有狐達話鋒一轉,鬆開手指,“從現在開始,你要收斂脾氣,老實閉府一月。一月之後入宮向君上請罪。不可再囂張傲慢,唯有謙遜。頭低到塵埃裡,隻要能抓住機會,也有轉敗為勝的一天。”
“舅父,我記住了。”公子長用力咬牙,眼中有了光彩。
有狐顯想拍一拍他的肩膀,想起他身上有傷,手停在中途,安慰道:“放心,那豎子橫行霸道不知收斂,遲早闖下大禍。世子之位必定是你的。”
馬車穿過小巷,仍不時有人聲傳來。
有狐顯安慰公子長,字字懇切,仿似陰霾已經散去。
有狐達卻心事重重。
口口聲聲還不晚,可真的不晚嗎?
想起宮門前的驚鴻一瞥,有狐達驟然感到心慌。
直覺告訴他,他一定是漏算了什麼。
絞儘腦汁也想不出答案,令他倍感心煩意亂。仿佛亂線纏繞,明知存在問題,卻始終找不到解決的源頭。
晉侯宮內,林珩暫離南殿,前往煥然一新的林華殿。
殿門敞開,陽光落入殿內,鋪開斑斕彩影。
鑲嵌彩寶的輕履跨過台階,踏上纖塵不染的青石地板。微風拂過臉頰,鼻端縈繞清甜的氣息,那是母親最喜歡的熏香,同記憶中一般無二。
“公子。”
牆邊暗影下走出一人,身材高瘦,麵容清臒。滿頭華發梳理整齊,雙目炯炯有神。
老者身穿麻衣,腰間卻掛著一枚金印,同繆良之印極為類似。
“放翁,許久不見。”林珩綻放笑容,發自內心的喜悅,如同一夕之間摘下麵具,現出最真實的自己。
“公子長大了。”
許放整理衣冠,正身行禮。
林珩攙扶起他,感受到手下凸起的骨頭,歎息一聲:“我不在國內,庶孽輕狂,委屈您了。”
“公子何出此言?”許放連連搖頭,“正夫人恩德畢生難報,仆等無法守住玉堂殿,慚愧已極。守墓時日夜期盼公子歸來,懲治罪人正本清源。”
林珩輕笑一聲,托住許放的手臂,引他到屏風前坐下,輕聲道:“無妨實言告知放翁,在我眼裡,妾庶螻蟻罷了,真正的敵手另有其人。”
許放官至內史,在宮內行走多年。林珩話一出口,他即知句中所指。
“公子,還不是時候。”
“我明白。”
白皙的手指點在案上,發出規律的敲擊聲。
陽光透過窗縫灑入室內,照亮屏風,反射璀璨的金光。
“先拔爪牙,再斷四肢,鞭其身,囚於籠中,方為獵獸之法。”林珩牽起嘴角,眸光璀璨恍如星辰,“虎難獵,先取狼狐。”
“公子命我秘密歸城,是否已有安排?”許放問道。
“捕獵需有餌。”林珩翻過掌心,手指一根一根合攏,將陽光攥於手中。
在南殿時,他故意透出口風,不出意外地話,消息應已傳出宮外。
假扮的隊伍也照計劃沿洛水前行。
為惡之人膽大包天,為毀滅證據不惜火焚史書,冒天下大不韙刺殺史官。如今不想事情敗露,勢必要截殺這支隊伍。
誰為獵物,誰為獵手。
誰又會一頭撞入網中?
林珩垂眸淺笑,對結果甚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