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身影戰栗一下,嗓音發顫:“我、我因身份被人忌憚,平素在各地做雜活。”
施黛若有所思:“這樣……”
猜不出她的用意,畫皮妖抖得更厲害。
被施黛抱在懷中的阿狸同樣摸不著頭腦,狐疑看她一眼。
然後聽見施黛的聲音:“聽說畫皮妖擅長彩繪,如果願意的話,能不能麻煩你,給自己畫張人臉?要非常普通的那種。”
聲調柔軟,措辭居然還挺有禮貌。
但她圖什麼啊?
小白狐狸難掩困惑,畫皮妖也是一愣。
江白硯沒興趣猜她的心思,抱劍垂著眼。
求生的本能占據上風,畫皮妖顧不得納悶,用力點頭:“可以!”
於是借著那盞竹編燈籠散出的微光,施黛有幸目睹了畫皮的全過程。
這隻畫皮妖未曾害過人,沒有作畫用的人皮,隻以妖力化出一支筆,在自己臉上勾勒輪廓。
她的皮膚不比人麵,毫無血色、蒼白如紙,一套平平無奇的五官很快被描繪而出,不出所料,十分詭異。
不明白施黛想做什麼,阿狸一顆好奇心七上八下,情不自禁地晃耳朵。短暫沉默後,聽見施黛開口:
“我覺得眼睛有點兒小,你能在這張臉的基礎上畫大些嗎?”
畫皮妖哪敢違抗,連連點頭,不消多時,便將雙眸畫大畫圓,勾出一絲豔麗弧度。
高效率高水平。
這哪是什麼一竅不通的小妖怪,分明是神筆馬良。
施黛的笑意加深兩分,緊接著,又以“頰邊太過單調”和“唇色太淺”為由,讓畫皮妖繪製雙頰與嘴唇。
畫筆掃過,原本毫無特色的臉孔變得唇紅齒白。
福至心靈地,阿狸眼角一抽。
…等等。
它好像,明白了。
——這幾個步驟,不就是畫眼線、塗腮紅和抹口紅?
一瞬間,它想起施府中用寒氣凍冰棍的雪妖,和那群兢兢業業打掃臥房的宅鬼。
哦對,還有即將成為長安送貨員的僵屍。
因為在孤兒院長大,穿越之前,施黛是個同時打三份工、想方設法賺外快的狠人。
隱隱猜出她的算盤,阿狸眼皮狂跳。
不會吧。
不會真是它想的那樣吧?
“很好,就是這樣。”
滿心歡喜看著畫皮妖的臉,施黛回頭瞧一瞧江白硯:“江公子,如果我把畫皮妖帶回家去,能讓她進我娘的脂粉鋪子嗎?”
江白硯就在她身後,扭頭的瞬間,借著閃電,施黛瞥見他嘴角下一顆小痣。
因為沾染血漬,小痣邊緣暈了點兒薄紅,襯著那張冷白如玉的臉,平添桃花般的豔色。
莫說目瞪口呆的畫皮妖,即便是江白硯,也沒接住她這句話。
似是覺得好笑,他唇角微勾:“脂粉鋪子?”
“畫皮妖手藝精湛,坐鎮在鋪子裡頭,肯定能引來很多客人。”
施黛吐字如倒豆:“我們的鋪子不僅賣脂粉,還可以有償教客人上妝。客人學完手藝,會買更多胭脂香粉,良性循環。”
昨天和娘親商討僵屍送貨時,孟軻提起過長安城裡的脂粉生意。
妝品越來越多,妝容卻局限於已有的樣式,不知什麼時候才有新花樣。
想想完全沒毛病。
畫皮妖的技藝遠超常人,風靡長安城不是問題。如果有顧客擔心妖物害人,隻需要在鋪子裡設下陣法,禁錮畫皮妖的妖力就行。
省力省心,何樂而不為。
施黛越想越覺得可行,朝著畫皮妖一笑:“你覺得呢?”
阿狸:……
這不太對吧!
“上妝這件事,大多數人要麼靠長輩和妝娘教授,要麼全憑自己摸索,手藝哪能比得過你?”
施黛對畫皮妖道:“隻要你在,必然有源源不絕的客人慕名而來,前景不可限量。”
好熟悉的措辭。
阿狸瞳孔地震。
這、這居然是二十一世紀老板的畫餅絕技之一:
展望未來餅。
施黛不僅要在大昭開美妝店,還給妖魔鬼怪畫大餅來了!
小白狐狸滿臉震驚,看向施黛跟前的畫皮妖。
那張芙蓉般的俏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恐懼與絕望之外的神色。
茫然。
畫皮妖沒怎麼聽懂:“啊?”
隻得到一聲無意義的單音節,施黛並不氣餒,看向畫皮妖身上單薄的粗布紅衣:
“報酬不會少,比你輾轉各地做雜活愜意得多。等脂粉鋪子越做越大,每月工錢還能水漲船高,保你吃香喝辣。”
施黛說得一氣嗬成,畫皮妖神情呆愣,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
……脂粉鋪子?她?
渙散的意識逐漸回籠,畫皮妖攥緊衣袖,眼底淌出細碎亮光。
大昭有許多雇傭妖物的先例,譬如犬妖利用嗅覺斷案,舞坊中的花妖技驚四座,碼頭也有身強力壯的妖怪搬運貨物。
但畫皮是妖裡的異類,因為一則則血腥恐怖的話本故事,在不少人眼中淪為“剝皮”的代名詞,形同過街老鼠。
用畫皮妖開脂粉鋪子,不僅她沒聽過,放眼整個大昭,也沒人像這樣做過。
她可以嗎?
見對方神色鬆動,施黛笑道:“你願意麼?我叫施黛,你呢?”
喉嚨不知為何有些艱澀,畫皮妖點頭:“嗯,我叫阿春。”
這是答應了的意思。
一筆生意達成,施黛心情大好,笑逐顏開為她介紹:“阿春,幸會。我身後這位是江白硯江公子。”
阿狸:……
小白狐狸蜷縮在她懷中,雙目空茫。
說老實話,今晚發生的一切,全都遠在它的預料之外。
江白硯為什麼會從滅世反派變成所謂的“孤僻靦腆小可憐”,畫皮妖又為什麼和脂粉鋪子掛上了鉤,一切都是難解的謎,謎題答案叫施黛。
不過,應該沒關係。
任憑施黛翻來覆去地折騰,隻要不和江白硯扯上關係,她就可以平安無恙活下去。
想到這裡,它偷偷看向江白硯。
他正疏懶立在一邊,與平日裡溫潤含笑的模樣不同,透出散漫的桀驁。
阿狸沒來得及收回視線,耳邊響起施黛含笑的低語:“江公子。”
停。
小白狐狸如臨大敵,悚然一驚。
你閒來無事叫他做什麼?
“今天多謝江公子救我。”
施黛興致頗高,豎起大拇指:“有錢一起賺,不會虧待你。今天你救我一命,到時候,利潤分你一部分。”
阿狸頭腦空白。
如果它沒聽錯的話,施黛她……給江白硯也畫了一塊餅?
即便是殺人如麻的大魔頭,恐怕也沒經曆過這種場麵,偏生施黛說得情真意切,沒半點糊弄的意思。
在她身邊,白衣持劍的少年沉默蹙眉,淡漠無波的眼底,閃過一言難儘的困惑。
江白硯:……?
所以,這餅他吃還是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