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悅耳的童音從屋內傳來。
“進。”
徐田曹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去見嶽父的那刻,他脖頸僵硬,衣袖中手攥緊又鬆開,汗津津的。
看鄭桑沒有進去的意思,徐田曹做了個深呼吸,僵硬的抬起手,將厚草簾掀開,踏入其中。
屋內與外界儼然是兩個世界,內裡溫暖如春,一股熱浪撲麵而來,瞬間驅散路上奔波帶來的刺骨寒意。
徐田曹眼睛快速掃過整個屋內陳設,發覺土屋屋內還是有些漏怯,設施過於簡陋,隻用土與石板壘了多個土櫃,堆放著各色莫名乾枯雜草樹皮樹根,不知作何用途。
緊接著,徐田曹目光又從榻上半米大小的沉重木箱滑向榻上的人,在確定整個土屋隻有她之後,徐田曹瞳孔猛的擴張,旋即,是感受到被愚弄的憤怒!
這高榻上,隻盤腿坐著一個女童,年齡不過六七歲,梳著垂髫,臉上全是稚氣。
來之前,徐田曹想過‘月女’到底是什麼模樣,或為鶴發童顏的老嫗,或是已過雙十的婦人。再小,也應為豆蔻年華的少女,可誰能想到,月女會是一個未滿七歲的垂髫小兒?
如此幼童,能做何事!
被愚弄的憤怒衝擊著理智,徐田曹不相信月女會是垂髫小兒,那些事跡做不得假,許是有人在做局,故意推出來幼童做台麵,自己躲在暗處操縱,用來借機斂財。
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徐田曹不與傀儡幼童作氣,撩袍轉身,便要出去找那鄭桑的麻煩。
他剛退一步,還未轉身,便聽得韓盈輕聲道:
“很失望吧。”
處理草藥的韓盈沒有抬頭,像是完全不知麵前之人身份多尊貴重要,又仿佛已然知曉,隻是不屑一顧罷了。
她動作雲淡風輕,麵下卻牙齒咬緊,大腦極速運轉。
土房不隔音,母親和來人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田曹,漢代實權大吏,放現代,得是市農業局長,這種人可不是村裡的那群愚夫,沒點真本事,鎮不住!
一邊想,韓盈一邊用極為輕鬆的語氣調侃:
“是不是覺著,外人相傳的月女,太過凡常了些?”
徐田曹停住腿,轉身驚訝的看向女童。
他仔細端量片刻,像是發現了什麼:
“我記得你,你應該是鄭什的小女。”
說完,徐田曹麵色肅寒,厲聲喝道:
“大漢律令,嚴禁行淫.祠巫覡之事,行之者削腳挖骨,你這垂髫小童!若說何人指使你行如此鬼魅之事,我還能免你全戶刑罰,若不說,我可是要壓你回去請命了!”
韓盈削樹皮的手頓了頓,卻並沒有被他嚇到。
她抬頭,不著痕跡的打量過麵前的中年人,看著他麵色陰沉,刻意恐嚇的模樣,輕笑調侃:
“我還不知,田曹如今在為獄掾史做事?”
獄掾史,主訣獄平訟,也就是現代的法官,職位上比田曹低,職權卻比田曹多數倍,且油水極豐,過往還真有假汙商人,將其投入獄中,用來訛詐錢財的事情。
隻是,這民間黔首之女,怎麼會知道此等事情?
徐田曹有些驚奇不定的看向韓盈,卻發現對方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眼神清澈,似乎隻是調侃職位之差。
凡常垂髫小兒,會有如此膽氣和見識麼?
徐田曹眉目緊鎖,神色猶豫,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韓盈麵上帶笑,她眼睛對準徐田曹,卻又故意放空眼神,這表情極為詭異,好似根本沒有看他,而是透過他在看什麼東西。
這讓徐田曹心裡開始有些發毛。
巫覡,總會搞些詭異莫測的東西。
故意嚇人的韓盈,還在瘋狂猜測徐田曹的來意。
本亭內,自己的年齡不是秘密,若徐田曹是在亭內知道的自己,不應該是這種反應。
田曹,這等大吏,必然在縣城內居住,自己能去縣城賣豆芽,靠的是給亭長夫人看過病,對方吹了枕頭風,給縣裡遞申請,來回折騰了一個多月,發下來她們家的傳後,才能出亭去縣城賣豆芽。目前,縣城她應該隻有一個‘回春之術’的名頭。
不過如今地方上的巫覡和醫生之間,沒有特彆明顯的區分,甚至有巫醫之說,徐田曹來找自己,是和豆芽有關,還是和有人得病有關?
韓盈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
要是前者,來的不會是他一個人。
那這麼快來找自己,說明對方的‘病’,吃豆芽兩天就能緩解。
以此來推,病因就很明顯了。
不是缺維生素造成的牙齦出血,就是便秘。
再縮短吃豆芽能夠顯效的時間,就隻剩下便秘了。
想到這裡,韓盈的眼神突然詭異起來。
壯年男人被便秘困擾什麼的,等等,應該不至於。
他是男人,還能騎馬狂奔,運動量那麼大,就算冬季沒有蔬菜攝入,也不至於便秘,還是小孩和老人可能性更大。
韓盈歪了歪頭,像看透一切似的,說起來症狀:
“田曹怕是來求藥的吧?不知為誰所求?長輩?幼子?病症是口齒出血,乏力無神,腹部鼓脹,腸胃不通?還是——”
“夠了!”
還未聽完,徐田曹就立刻出聲打斷,聽著這些形容,他驚愕失色,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動,帶著茂密的胡子也顫抖起來,明明在溫暖如春的房間內,卻又仿佛置身於寒冬之中,脖頸處寒毛更是紛紛林立。
麵前之人,真是垂髫小兒?
為何家母的身體狀況,她一清二楚?
無法解釋所見所知的一切,讓徐田曹忍不住將麵前的垂髫小兒,與名聲在外的月女聯係起來。
這就是月女?
這就是通曉鬼神的存在?
瞬間,徐田曹不再質疑對方的身份,但另一種恐懼也隨之而來,顫粟爬上他的脊梁,他猛的直起身,瞪大雙目與韓盈對視:
“你到底是何存在?”
“我是人,活人。”
韓盈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質問,她歪頭對著徐田曹眨了眨眼,露出來幾分頑皮,道:
“都是外麵的人亂傳,我哪有什麼神異之術,不過我的確有些奇遇,說說也無益,你要聽嗎?”
巫覡否定自己有神異?
這可真是荒謬。
可不知為何,徐田曹突然有了幾分放鬆,他再也沒了來時的傲氣,而是跪坐於矮榻之上,看著韓盈,道:
“您…你可以講講。”
徐田曹有啞然,不知何時,竟對地位遠低自己的女童,起了恭敬之心。
考驗演技的時候到了!
高榻上的韓盈仿佛並未察覺徐田曹的變化,而是開口講起來自己以‘莊周夢蝶’‘爛柯棋緣’‘黃粱一夢’等故事為藍本,結合在一起編寫打磨完備的神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