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西斜。
日光落在並列在一起的桌子上,沿著中央的縫隙畫出一條平直的線,寫滿了井水不犯河水。
可偏就有那麼一個東西越了界,被她的主人明晃晃的放到林惜的桌子上,不怕死的躺在林惜的視線下。
林惜擰眉看著桌上的創可貼。
那是最尋常不過的雲南白藥創可貼,素淨的包裝沒有任何多餘圖案,它就這樣安安靜靜的躺著,一絲多餘的情緒都沒有傳遞,就跟她的主人一樣。
這算什麼?
同桌禮物?
誰稀罕她的禮物。
林惜知道自己這樣想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但她從小就不喜歡用這些東西。
而且這還是顧念因給她的,她根本就不需要對這個人太知好歹。
“不需要。”林惜手一擺,說著就把桌上的創可貼退回給了顧念因。
她不收她這個禮。
她根本就不想要她這個同桌。
可這動作收回去沒幾秒,林惜的餘光裡就又探進了一截兒白皙的小臂。
腕骨微凸,落日鍍在她的指尖,給她的圓潤指形敷著一層天然的精致,將那被林惜退回的創可貼,重新又給她推了回來。
“這是送你的東西,你想怎麼處理都是你的事,不用特意告訴我。”
這人的語氣很淡,像是放涼了的白水,叫人分不清她是什麼情緒。
卻很輕易的就挑起了對麵人的情緒。
“……”
林惜直直看著顧念因,夕陽落進她漆黑的瞳子裡,像是簇隨時都要爆燃的火堆,接著在下一秒“啪”的一下就炸了:“誰特意了!”
“那是我理解錯了,不好意思。”顧念因抬起放在創可貼上的手,微微垂眸向林惜表示抱歉,接著就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日光從林惜身側的玻璃落下,光亮所及之處是少女專心寫作業的側顏。
她烏發柔順,服帖的彆在耳後,夕陽映著,在她的臉頰側暈開抹粉嫩,乖巧的靠在耳側,跟她眼眸落下的清冷並不衝突。
林惜就坐在原位上,視線像是被定住了,緊直鎖在顧念因的身上。
隻不過不是被這人此刻的樣子吸引住罷了。
明明剛才這人的話是順著自己的意思,還跟自己真誠的說了“對不起”,林惜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痛快。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無論是對誰,林惜的桀驁不遜總會讓她站於不敗之地,懟的人啞口無言。偏偏這次,一連好幾次,她都被這個人按著,按的死死的。
“靠北。”
林惜心情不爽,桌上的創可貼更加礙眼了。
她抬起手就想要把這個東西丟還給顧念因,又想到她剛才說的那些話,手腕一轉,接著就把拿東西丟進了桌洞裡。
窗下,一道題就占據半麵紙的卷子被攤開,林惜題還沒讀完就寫下了一個狂狷的“解”。
那流暢的解題步驟一排排陳列開來,用力的筆尖敲寫著推算過程,戳得桌子嗒嗒作響。
用鐘笙的話來說,林惜的數學好的人神共憤。
這兩項都是在發泄。
夕陽同雲疊在一起,光影透著朦朧的淺橘色。
在節奏雜亂的交響曲中溫吞的鋼筆不緊不慢的在英語練習冊上吻下一個句點,顧念因寫完了她的英語作業。
稍微整理了一下,顧念因便將英語練習冊推進了書立。
長指抵過書脊,日光同眼睫交錯的下方,有一撇深棕色的虹紋不著痕跡的轉眸看向了一旁正伏案奮筆疾書的少女。
創可貼已經不見了。
而垃圾桶裡沒有。
她收下了。
停頓一閃而過,不過須臾,亦如腦袋裡的思緒。
顧念因默然將自己的視線收回,她放下了語文書,換而拿出了數學習題冊。
.
太陽終於是掛在了教學樓的半腰,最後一節自習的高三部人心渙散。
預備鈴打了好一會,走廊上的學生才慢慢吞吞的走進教室,就是上課鈴打了,教學樓裡也沒安靜下來。
除了位於最東邊的高三一班。
這班裡的桌子上齊齊擺著數學開學考的卷子,就像是提前做好了什麼約定。
上課鈴打了有一會兒,一個努力用兩側為數不多的頭發掩飾光禿頭頂的矮小男人才不緊不慢的端著個泡著枸杞的杯子走了進來。
這男人姓程,名建邦,是尖子班的數學老師,參與過好幾次教材編寫,是個評獎評到手軟資深老教師。
這次開學考的數學卷子就是他出的,難倒了一片人,尤其是最後一個大題,幾乎全員陣亡。
雖然這種題對普通班來說要求太高,一般講解卷子也不會講。
但尖子班一定要。
程建邦進門先慢悠悠的看了一圈班裡,這才站到了講台上,似是新奇:“班上來新同學了啊。”
顧念因坐在最後一排,遠遠的對程建邦頷了下首。
她烏發垂落,而脊背挺直,禮貌而從容的樣子讓自詡各種學生都見過的程建邦感到了一點小小的震撼。
雖然隻是遠遠這麼一下交流,程建邦就知道這孩子不容小覷,點了點頭,表達著自己的認可:“挺好,早就說你們班該擴招一下,教導處那群人就是死板。”
嘴上說著,程建邦手裡的動作也沒停,他調試好了小蜜蜂,對台下的學生道:“早講完你們也早放學,我現在帶著你們把上午沒講完的最後兩個問講一下。”
“首先這個第一問是為了下麵兩問做鋪墊的……”
程建邦利落的在黑板上寫下一連串的數字,班上的學生緊抬著頭追著他的思緒,隻有一顆腦袋相其違背的低著腦袋。
有些狂悖。
卻也的確有這個實力。
在近乎全員陣亡的情況下,林惜是那個唯一的幸存者。
這家夥數學好得要命,常年霸占數學年級第一的王座,無人能撼動。這道正在講解的壓軸題,林惜拿了滿分。
所以這題她聽得是百無聊賴,單手撐著腦袋,明目張膽的翻著漫畫,津津有味的看著主角該怎麼解決這次的危機。
“所以說,這一步該怎麼樣,對!我們把這邊的挪過來……”
講台上,程建邦講的幸甚至哉,即使沒人附和,講解的聲音跟奮筆疾書的聲音也都快了起來。
這場麵跟林惜正看的漫畫情節重疊了起來,粉筆帶起的煙霧化作上紙頁爆炸,林惜讀漫畫的心情也被帶了起來。
隻是緊接著林惜就挑剔的發現,在這熱血的背景音裡多出了一道陌生的落筆聲。
“噠噠,噠,噠噠噠……”
輕皺了皺眉,林惜抬眸朝身側看了過去。
天邊的雲被夕陽點燃,張揚灑在書桌上,幾縷額前垂落的碎發蘸著金色,掃過了顧念因的側臉。
她抬頭看向黑板,鼻梁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
這眼鏡不是很符合當下流行,細絲邊框折著冷光,將她深邃的五官被擋在了鏡片後,卻又因此放大了她身上那種清冷,矜貴無法覆蓋,甚至演化成了生人勿進。
要說形容一個十七歲的少女,怎麼也用不上“禁欲”二字,可與同齡人大多都是溫和青澀的樣貌相比,顧念因就真是如此。
她眉眼輕抬,手指抵著鋼筆,清冷孤傲,精致矜貴都不太夠,在這副眼鏡的加持下,“禁欲”才是最準確的形容。
林惜的目光略頓了下,在意識到自己給了顧念因怎樣一個評價後,皺起的眉頭立刻扯著視線移開了。
禁欲個頭。
明明是隻跟林得緣蛇鼠一窩的菟絲草,裝什麼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