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死人做法事,敷衍潦草是不行的,朱六的喪事卻是個例外。
朱六此人,人緣極差,他死了,同族人裡也沒人惋惜他的。狐朋狗友如朱九,自家心裡有鬼,還傷了手,也隻過來蹭些殯事的吃喝,並不真心幫忙。朱六平日裡也好吃個酒,天黑路滑掛在樹枝上戳死了又有什麼可疑的?族中寡婦還要拍手叫好。
張仙姑心神不寧,朱家合族也沒人挑她的不是,更沒人去分辨她哼的什麼拜神的歌兒。
鄉下人家,也不用填什麼屍格。朱六父母早亡,無人管教,家裡不餘幾個錢,由族中老人做主,都拿來置了喪事。胡亂找套他的舊衣衫裹了,同族湊了一副透光的薄皮棺材,抬往墳地裡一埋,自家人便借這個名頭湊一處吃喝起來。
張仙姑哼哼完,將披散的頭發重新攏起來,叉著腰將朱九堵在了牆根下麵,冷笑著:“你倒好!”
朱九心裡有鬼,暗道:彆是她咒死了六哥吧?臉上卻堆著笑:“仙姑,仙姑,大人不計小人過!”
“哼!與你計較,你早死了!”張仙姑略嚇他一嚇,見他臉上變色,道,“我有話問你,你且賭個咒,要有半句謊話,就跟這死鬼一樣死!”
朱九臉色愈發難看了起來:“好仙姑,你問,你問,再不敢不說的。”
張仙姑道:“朱六說我家當家的下大牢,這混話是誰教的?我當家的好得很,誰在咒他?!你說出來,我便隻與那個人算賬,不與你相乾!”
朱九鬆了一口氣,努努嘴:“不就是六哥麼?他就是為了嚇唬你,好占你便宜……”
“呸!”張仙姑啐了一口,“滾!”
朱九如蒙大赦,一道煙跑去席上連喝了三盅壓驚。張仙姑心裡卻越發的不安起來,明明朱六是個不可信的人,她卻總覺得心裡慌。
照例,幫廚、神婆能多得些酒肉,張仙姑也不與他們爭多少,隻將朱家給的幾百個錢裝在一個褡褳裡,仔細背好就將老三扯到僻靜處,說:“咱們家吃去,不與他們一道吃。”她的心裡總惦記著她丈夫的事兒,想打發了老三去城裡探聽探聽,這幾百錢就是盤費。
老三點點頭:“城裡我也跟爹去過兩三回,廟會的路也熟,和尚、道士也知道幾個,我就去。城裡吃飯也不用這許多錢,來回二三十個就夠了。”
母女二人正低聲說著,忽然間場麵卻靜了下來,棚子下頭席上人都停下了筷子,母女二人扭頭一望,隻見兩個女人徑直走了過來。張仙姑拍拍老三的胳膊,迎了上去,衝領頭的文靜少婦福了一福:“小娘子,小娘子萬福金安。”
老三認得這小娘子正是花姐,對她點了點頭,花姐也隻點了一點頭,對張仙姑福了一福,帶點愁容說:“仙姑好。有件事兒要請仙姑幫忙,煩請往家裡坐一坐。”
席上忽然騷動了起來,人們低聲交談著。張仙姑卻一口答應:“好!”
花姐對身後人說:“小丫,幫仙姑提家什,去咱家。”
小丫就是個小丫髻,梳著丫鬟,上來相幫張仙姑將一套鈴鑼之類卷在包袱裡背著了,一行人慢慢地走到了朱家大屋。
一行人才走,白事酒席上就炸開了鍋!人們竊竊私語:“大屋裡的小郎/侄兒/小叔叔怕是不好了,不然定是請郎中,不是請仙姑瞧。”女人們則感慨“大娘子命不好,年輕時沒了丈夫,如今又沒了兒子……”更有人說“我看是花姐命硬,克夫!”
又有人絮絮地說起大娘子不但克夫還克子哩,與她相爭的人則說“那花姐還沒養個一兒半女,命更是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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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些話都沒有傳入走遠的人的耳中,花姐等人各有心事,默默地走到了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