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近黃昏,梔子姐放郎追下地,讓兩個女兒陪主家小爺踢毽子、翻花繩打發時間,她得去廚房裡做晚餐,之後再帶女兒回家,碗則是放第二日早上洗,那大香、那二香捎帶手就能洗了。
灶火燃起,鍋中熱油,鍋裡加油和香料,生燒排骨,再加黃酒去燉,梔子姐很會做菜,濃烈的肉香溢出廚房大門,引得大香、二香不住地咽口水,郎追看看她們細瘦的模樣,回屋去拿了牛舌餅,出來分給她們。
大香小聲說:“謝謝寅寅弟弟。”
二香轉著機靈的眼睛,笑嘻嘻拿額頭撞了撞郎追的額頭,力道很輕:“寅寅弟弟真好。”
時值深秋,天氣冷了,秦簡讓梔子姐走前帶一匹布走:“張掌櫃從南邊進藥時,看到一批積壓便宜賣的布,花色是老了些,運到北方轉手一賣也是進項,這匹我特意讓他們留下,就是給你們的。”
這是一匹老式土布,摸著很糙很厚,深青色,沒有任何花紋,梔子姐卻高興不已:“多謝你了,我、我家裡三個在長個的,本想著今年幾個大人都去買估衣穿了。”
估衣就是二手、三手的舊衣,在大清的服裝市場很常見,老百姓們大多是有一身估衣,便算體麵了,更多人家是全家僅一件衣物,誰出門誰穿。
郎追坐在小板凳上,用勺子舀水蒸蛋吃,梔子姐經常買肥瘦相間的肉剁成肉沫,汆個肉丸,又或者放蒸蛋裡,全家也就郎追有這個待遇。
甜絲絲的南瓜被碾進飯裡,拌著蒸蛋一起吃,郎追吃得津津有味,飯後站在父母麵前背《瀕湖脈訣》。
背到一半,院子大門被敲響,孩童稚嫩的嗓音揚得高高的:“郎爺,有病人啦!”
郎追背誦的聲音停住,就被郎善彥摸了摸頭。
“我去看看。”郎善彥下榻穿鞋,走出正房,穿過幾盆茉莉,打開大門。
一個戴著瓜皮帽、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的孩子對郎善彥打了個千:“郎爺,您吉祥,我給您帶病人來了。”
郎善彥麵露茫然:“你是?”
這孩子看著倒是細眉大眼,清秀白嫩的模樣,可他是誰啊?
孩子嘿嘿一笑:“我那德福呀,大香二香的弟弟,之前在胡同口玩蛐蛐呢,碰上個人往地上一倒,我心好,就把他領過來了。”
那德福彆看年紀小小,他那口京城腔,嘿,還真地道!
被那德福指著的人身上披了件綢緞鬥篷,顯見是有財力,隻是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看起來很不好。
到底醫者仁心,郎善彥讓人進了門,那德福手負身後,也跟著晃進東廂房。
這院子坐北朝南,北邊的正房是郎善彥和秦簡在住,西廂房便兼職了庫房、廚房,下頭還有個地窖,專門在冬季存蘿卜用的。
東廂房則擺上了床榻和桌椅,是等郎追再大一點給他用的,郎善彥沒讓客人碰床,隻請病人在靠窗的榻上坐下,點了燈,再一看,心中一驚。
“月紅招?”
月紅招有些窘迫,隻輕輕頷首,學那德福叫:“郎爺。”
郎善彥擺手:“彆介,在月老板麵前,我算不得爺,您這是?”
月紅招起身欲走,又疼得坐回去,郎善彥看他的神色,對那德福說:“三娃子是吧?去和我家小孩一塊吃個晚飯不?”
那德福人小鬼大,又是一福:“喳,小的這就陪郎小爺用膳去。”
他顛到正房,看到一女子正在舀湯,小孩子不懂男女之事,卻識美醜,秦簡黑發白膚,五官柔美,唯有眉宇帶著英氣,真是個漂亮大姐姐。
秦簡之前提短刀站在東廂房外,把幾人的對話都聽見了,見那德福進來,就招招手:“三娃子是吧,來喝湯,待會我送你回家。”
她身旁坐著個小娃娃,正認真將米飯送進嘴裡,小娃娃身穿紅色絨背心,小嘴紅紅,正努力咀嚼食物,瞧著喜慶又可愛。
他吃得可真香啊。
那德福立時被吸引走目光,坐到郎追身邊,努力表示友好:“寅寅弟弟,我是你大香姐、二香姐的弟弟,比你大,你可以叫我德福哥哥。”
郎追被這絲滑的名字吸引注意力一秒,咽下嘴裡的飯,糯糯道:“你好,德福。”
兩個小孩學著大人說話引大人發笑,秦簡彆開臉勾起嘴角,回過頭,就看到兒子給人夾了塊餑餑,一看就知道是嫌那德福太能嘮,拿吃的去堵人家的嘴。
秦簡坐在一側,心中憂慮那突然上門的病人,月紅招是京城今年最火的伶人,但京城的內城不許唱戲,這些戲子都住在外城,靠百順、韓家潭的地方。月紅招怎麼跑到安定門來了?
這其中緣由,郎善彥會和秦簡講,卻絕不會讓郎追知道。
但這小兩口不知道的是,等到第二日,郎追就用一聲“德福哥”,從過來送蟈蟈的那德福口中知道了這場轟動京城梨園的大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