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周的眼珠子像死魚眼珠那麼鼓著,想了一兩秒鐘,才說:“手機放車上,忘拿上來了。”
“那趕緊去拿,旅行社一直在找你,可能都聯係你家裡人了,你這樣一直失聯,他們怕是都要報警了。”
孫周又想了想,像是才反應過來這事的嚴重性:“是,我儘快去拿。”
他嘴上說著“儘快”,但是語速一點都不快,慢吞吞的,反應也滯後,有點遲鈍,像電影《瘋狂動物城》裡那個急死個人的樹懶:彆人即時就能做出反應,他得停個兩三秒。
孫周之前不這樣啊,這是被嚇出PTSD了?
聶九羅忍不住又多問了幾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這傷是怎麼弄的?你後來開車去哪了?”
孫周說:“傷啊……”
他還是慢吞吞的,伸手去撫額頭的紗布,那動作之緩,緩得聶九羅恨不得伸手幫他摸:她其實不算急性子,實在是因為孫周這蝸行牛步的,太急人了。
“野狗咬的……又咬又抓……我去醫院處理了一下,後來……太累,在車裡……睡了一覺。”
聶九羅無語,聽他說句話,真是能耗掉人所有的耐性,還有,他還“睡了一覺”,心比臉還大,這是完全忘了自己把乘客給拉丟、且差點把乘客給軋了吧?
她結束這對答:“那你儘快跟家裡聯係吧,好好休息。”
***
回到屋裡,聶九羅坐回桌邊,繼續無語。
她直覺孫周有點奇怪,不過,她並不關心這種奇怪:畢竟隻是臨時而又鬆散的雇傭關係,人回來了就好,至於發生了什麼事、回來之後會引發什麼連帶反應,交由他身邊人去探究吧。
點開屏幕,一封新郵件跳了出來。
是“那頭”發的,應該是查到了白色越野車主的資料,隻是孫周既然是被野狗咬的,那個男人的嫌疑算是洗清了。
聶九羅隨手點開。
臉對得上,果然是那人,名叫炎拓,西安人,九三年生,未婚,奉公守法,沒有任何前科,名下登記了不少產業,包括鬨市區臨街的一整條商鋪。
聶九羅心說,這要是白手起家,還是頗有點能耐的。
再往下看,原來主要是有個好爹:炎拓的父親叫炎還山,九十年代初就下海,開過煤礦,當過包工頭,在股票剛放開的時候炒股,在房子不值錢的時候囤房,簡直人生贏家,除了死得太早——過世的時候,還不到四十歲。
炎拓的母親叫林喜柔,九十年代後期在炎還山當包工頭的建築工地上出了意外,被淩空墜落的水泥板砸成癱瘓,腦部也受重創,沒有任何認知,一直臥床至今。
聶九羅看到後來,頗有點唏噓,理了下時間線,炎拓等於在孩童時就“失去”了母親,沒幾年又喪父,小小年紀,又守著一份遭人覬覦的家業,真不知道是怎麼一路熬過來的,難怪看他眉眼,是個不常笑的——不是有句俗話嗎,幸運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在治愈童年。
不過,路人的事情,就讓它路過吧。
聶九羅關了郵箱,又一次嘗試線稿,這一回,不知是吃飽了來了精神還是從照片中得到了靈感,進行得居然相當順利,筆下勾抹挑畫,出的圖漸漸有那味兒了。
正漸入佳境,桌子倚靠著的牆上,又是一聲沉重鈍響,這一次,可絕不是人撞到的了:聶九羅直覺應該是重物猛撞才能出的聲音,而且,隱約還伴有玻璃的碎裂聲。
她一個分心,手上一滑,魔女那本該線條優美的脖頸曲線,滑成了一道僵直的斜線。
什麼情況?孫周這是在拆屋嗎?
聶九羅坐了會,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站起身,向著門口過去,或許是心裡有什麼預感,腳步越走越緩,及至到了門邊,手已經挨著門把了,又縮了回來,再然後,小心地湊到貓眼上,看外頭的動靜。
對比正常視角,貓眼的成像稍稍有些膨脹,外頭挺安靜的,燈光明亮。
聶九羅籲了口氣,正想移回目光,有個人進入了貓眼的視線範圍。
這是個年紀在二十到三十之間的平頭男人,個子不高,身材極粗壯,手裡拎著一個沉重的帆布袋,他似乎很是警惕,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有一個瞬間,臉恰好正對著聶九羅這頭。
沒法具體形容他的長相,醜就對了,還不是普通的醜,屬於那種先天、病理型的、有缺陷的醜。
他走得很快,不到兩秒鐘,就走出了貓眼的範圍。
聶九羅的心跳慢慢加速:這人是從左首邊過來的,左首邊就是尾房,對麵的那一間沒開過門,那就是……從孫周房裡出來的?
想到剛剛牆上的震響和玻璃碎裂聲,她覺得這人不像是孫周的朋友。
估摸著那人應該已經走遠了,聶九羅小心地打開門。
走廊裡空蕩蕩的,隔壁傳來“嘀嘀”的聲音,那是門沒有關好的警示音。
聶九羅快步過去,出於禮貌,還是先敲了敲門:“孫周?我進來了?”
無人應答。
聶九羅一把推開了門。
如她所料的,屋裡有些狼藉,茶幾歪倒在牆邊,幾麵上的玻璃碎裂了一地,地上橫了一隻酒店的布拖鞋。
孫周不在,臥房、浴室都沒有。
電光石火間,她的腦海中掠過平頭男人拎在手裡的、沉重的帆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