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寫了三條。
一,孫周白天被狗咬傷,晚上被人用帆布袋拎走了,報警。
二,興壩子鄉有個女人疑似失蹤。
三,兩次遇到一個叫炎拓的男人,他車子的副駕上坐了隻毛絨鴨子。
末尾記下年月日,寫完了,她三折兩繞,把長紙條折成個立體的星星,眯著眼睛瞄準不遠處的行李箱,投了進去。
她寫這些,可不是為了分析:她習慣把一天中發生的、有印象抑或是新奇的事兒寫下來,折成星星留存——彆人折幸運星,大多是為了許願,她權當記日記。
一天一個,幾句話就完事,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個,比寫日記容易堅持,家裡頭已經存了兩大箱了,那麼長的年月日,也隻積攢了兩大箱而已,歲月真是也厚重,也單薄。
無聊的時候,她會開箱,隨手撈起一個,拆開過往的某一天,嘗試著和往日再會——有時候,紙上的那些事兒,她還會有印象;更多的時候,早已不記得了。
來陝南第七天,箱子裡已經有七顆星星了。
***
聶九羅撳了燈,疲憊睡去。
再睜眼時,感覺已經睡了很久很久,然而屋內漆黑一片,摸過手機一看,才睡了兩個小時。
她躺了會,聽到窗外淅瀝的雨聲,日暈三更雨,古諺真是神奇,果然下雨了。
橫豎也是睡不著了,聶九羅起了個夜,回來時把大床對著的那麵窗的窗簾打開,然後重新躺回去。
這是她的習慣,失眠的時候喜歡“看夜窗”,屋裡黑漆漆的一片,外頭卻總隱約有光亮,內暗外明,人會有奇異的安全感,像窩在一個隱秘的眼球裡,窺視著外頭的世界——很多創作上的靈感,就是她在這樣的“偷窺”時來的。
雨下了有一陣子了,窗上滿是雨滴和交七雜八的雨痕,水漬鍍滿來自或遠或近的、四麵八方招牌的彩光,像窗上掛了個夢,絢麗而又油膩。
她的心思又繞到眼下的作品上。
魔女。
魔女,應該是在夜和暗裡潛行的,眉眼和肢體動作都該是妖異的,大啖人頭就太表象和血腥了,文學上有所謂“不著一字,儘得風流”的意蘊,雕塑也該這樣以簡化繁……
正想著,窗戶的下沿處,出現了一個蠕動著的黑影。
聶九羅沒在意,看夜窗看多了,總會發生這種事的:有時候是鳥,有時候是野貓,還有一次,在草原附近采風,晚上住在草場,半夜時,窗戶外顫巍巍立起一隻旱獺。
不過,又過了會,她沒法再忽視這個黑影了:黑影在往上爬,不是貓也不是鳥——先前蠕動著的部分是個人頭,下頭連著肩膀和胳膊。
那居然是個人?
聶九羅躺著不動,一顆心止不住猛跳:這是四樓啊,在窗外這種立麵上爬,不管是想做賊還是行凶,這陣仗是不是太大了點?還有,目測這人身上沒有牽引繩,手上好像也沒吸盤之類的攀附工具,攀爬立麵,怎麼做到的?
難不成這賓館裡住著什麼重量級人物,對家大費周章,請了行家裡手來、試圖夜半盜取機密?
又過了幾秒,聶九羅的腦子一涼。
那黑影停在她窗邊不動了,大半個身子窩在那兒,如一團怪形。
窗上傳來卡扣壓碾和磋磨的聲音,很明顯,那人正試圖開窗。
夜半窗外過人雖然驚悚,但隻要這人不是衝自己來的,也就是一場驚乍而已,可是,衝自己來的就不同了。
更何況,賓館安裝在高層的窗戶,還是最普通易撬的卡扣窗。
衝她來的?她近期得罪過人嗎?她有經年陰魂不散的仇家嗎?她身上帶了什麼遭人覬覦的重寶嗎?
沒有,都沒有啊,她七天前才到的這兒,在這之前,有十多年沒來過陝南了。
有那麼一瞬間,聶九羅想開燈,但轉念一想:開燈太容易打草驚蛇了,那人在窗外,燈光一起,刹那間就會遁去,那時候,她再想搞清楚這人的來曆和用意可就難了。
得讓這人進屋,進了屋就好辦了。
聶九羅屏住呼吸,借著室內黑暗的遮掩,儘量動作幅度很輕地摸向床頭櫃,想找點什麼防身。
很快,指尖挑到一根鉛筆,又連帶摸著了卷筆刀。
她悄無聲息地縮回手,眼睛死死盯住窗外那團黑影,同時,借垂在床沿的蓋毯遮掩,將筆頭插進卷刀口,手上慢慢撚轉。
刨刀削筆,她操作過不知道多少次,即便不看,也能大致感覺出輕薄的木刨花是怎樣一層一層慢慢旋下、軟軟落地,以及,筆尖的尖利程度。
窗開了,雨滴的聲音立時清晰,冰涼的濕氣很快侵進微暖且悶滯的室內。
怕眼睛的微亮引起來人的警覺,聶九羅微闔上眼睛,集中精力聽身周的動靜,後背都有些發汗了。
她覺得這人確實是衝著她來的。
沒錯,即便閉著眼,也能察覺到身前微妙的明暗變化——這人已經站在床頭、看著她了。
不是為財,這人對財物沒興趣,那是為什麼,劫色?她的美色,初高中時代確實吸引過幾個男生翻-牆扒窗,但那些牆,最高的也不到兩米。
喉頭傳來粗糙的觸感,那是男人骨節粗硬的大手攏了上來、幾乎握住她大半個脖子。
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聶九羅的心頭,她幾乎是瞬間心眼透亮。
這人要殺她!
聶九羅憤怒極了,她這麼遵紀守法的人,特麼得罪誰了?上來就殺?
你要是來偷錢,我嚷嚷起來叫人就行。
你要是想劫色,我給你全身上下戳幾個窟窿放血。
但你要是想殺我……
就在那大手行將用力攥緊的時候,她猛然睜眼、迅速抬手,用儘全身的力氣,將幾乎已經攥得汗濕的鉛筆,狠狠插進那人的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