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拓頓了一會,大步向著那頭走去。
離著還有十幾米遠時,那一處嘩啦一聲響,有個衣著襤褸的男人跳起來,端長-槍在手,大吼:“站住!舉起手來!繳槍不殺!”
炎拓嚇了一跳。
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隻幾秒功夫,目光已在這人身上打了好幾個轉。
眼前這人頭發蓬亂打結、滿臉汙灰,光著兩隻腳,趾甲周圍滿是黑垢,端著的“長-槍”是木頭刻的,脖子上掛塑殼破損的玩具望遠鏡,肩上挎了個帶把手吊繩的飯盆,腰裡插了個不鏽鋼的湯勺。
這八成是個傻子。
炎拓停下腳步,配合地高抬兩手投降。
傻子非常滿意,騰出手來抽出湯勺,勺子那頭罩住耳朵:“洞幺洞幺,我是洞拐,森林防線發現鬼子,發現鬼子!”
傻子“通報”完了,又惡狠狠盤問炎拓:“你們有多少人?多少條槍?是不是到板牙村來搞破壞的?”
炎拓覺得,這是個傻子無疑了,但為求穩妥,他還得再設法求證一下。
他示意了一下遠處那個安靜的小村子:“你家住那?”
傻子對他的答非所問很不滿意:“老實點!休想從我嘴裡套出一點情報!我們板牙已經做好了迎敵準備,你們想發動進攻,是自取滅亡!”
炎拓:“你說得對,我現在就撤退。”
他倒退著走了幾步才轉身離開,傻子一直端“槍”防範,直到親眼看到他上了車,才長長籲了一口氣,又拿起湯勺附向耳邊:“洞幺洞幺,我是洞拐,鬼子已被我逼退,鬼子已被我逼退!”
炎拓發動車子,行至路口時,方向盤一打,直奔村子而去,還不時關注後視鏡:現在非但突破“防線”了,還直搗黃龍,他想看看,那傻子會是怎麼個反應。
很快,車後遠處出現了一個狂追的身影,那傻子一邊拿湯勺“鏘鏘”敲盆一邊聲嘶力竭大喊:“鄉親們哪,鬼子進村啦!快跑啊!”
炎拓暗讚,覺得這人還真是傻得認真負責。
很快,車子到了最東頭的平房邊。
老實說,陝南不少村子,尤其是山裡的,還是挺落後的,不乏土坯石壘者,但這個村子車道可達、相對現代:主要的路道都鋪了水泥,入目多數是平房,二三層的小樓也不少,高處天線電線錯落,棲著不少發閒的鳥雀。
不過,基本看不到什麼人,這也是大勢所趨:中青壯外出、老婦幼留守,全國的小鄉村都在“空心化”。
早有個女人聽到動靜,從屋裡出來看究竟。
這女人五十來歲年紀,齊耳短發,穿絳紅褂子條紋褲,腳蹬方口布鞋,手裡攥著一把瓜子,嗑得很有風格:彆人嗑剩的瓜子殼都是隨手扔掉,她會把空殼拈到眼前,然後指腹上下一撮——空殼跟花一樣,悠悠揚揚撒出去。
炎拓下了車,示意了一下前路:“大嫂,走這條,能上大路嗎?”
女人搖頭:“走錯啦,往裡沒路,得往回走。”
炎拓“哦”了一聲,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引到了奔跑的傻子身上:“那人……是怎麼了?”
“嗐,馬憨子,打小就這樣,腦殼壞了。”
說話間,馬憨子已經奔到了近前,一開口就號喪:“鄉親們哪,我來晚了啊。”
整得跟鄉親們都已經壯烈了似的。
那女人對付馬憨子,顯然駕輕就熟:“你搞錯啦,這是遊擊隊……馬隊長,鬼子在西頭,你那邊瞧瞧去。”
馬憨子腰杆一挺,兩腳跟很有聲勢地一碰:“是。”
炎拓目送著他撒丫子跑遠,終於確認了這就是個傻子,他定了心,向那女人致謝告辭。
女人忙著看手機上新進來的消息,都沒顧得上應聲。
炎拓拉開車門,半個身子都鑽進去了,那女人忽然喊他:“哎,小夥子,你,你等下。”
什麼情況?炎拓疑惑地回頭看她。
那女人也看他,憋了半天,磕磕巴巴:“小夥子,我看你身強力壯的,有……有力氣,能不能幫……幫我搬一下醬缸?村裡後生都不在,我這一個人,弄不動。”
說到後來,她窘迫地擠出一個笑來。
炎拓覺得這要求有點突兀,不過,人家剛給他“指了路”,投桃報李,幫忙搭把手也沒什麼。
***
屋裡還真有一口醬缸,足有小半人高,怪沉的,彆說那女人一個人弄不動了,再加上炎拓都有些吃力。
兩人合力把那口醬缸往門外挪移,那女人全程笨手笨腳,途中有幾回不得不停下重來。這還不算,炎拓注意到,至少有兩三次,那女人在偷偷打量他——有一次,他故意大方回視過去,那女人慌慌張張,趕緊把目光移開了。
炎拓心裡泛起了嘀咕:他長相身材都不差,外出時被小姑娘行注目禮或者偷拍照片也有過,但挪醬缸也不是什麼瀟灑的動作,要說這女人是為他而五迷三道的,也太扯淡了。
好不容易把醬缸挪到門口,女人端了水盆來讓炎拓洗手,炎拓一邊往手上打著肥皂,一邊不動聲色四下觀望,這一觀望,心裡頭更是警鐘大作了。
片刻之前,就近的路上還空無一人,現在,多出三個人來。
一個是六十多歲的瘸老頭,花白頭發,拄拐,離他約莫百來米遠,看架勢是要往這頭走,不過現在正停在路上,哢嚓哢嚓摁著打火機,試圖點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