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又是一鞋拖下來。
片刻之前,她還溫柔地同他說話,問他“你的傷口,要不要包紮一下”,現下冷酷得簡直判若兩人。
狗牙挨了幾鞋拖之後,火衝上腦,吼了句:“就是老子,老子殺了你!”
很好,第一個問題有答案了。
“炎拓是幫你擦屁股的是不是?你在外頭搞出爛事來,他幫你收拾?”
狗牙渾身一震,沒有立刻回答,就是這一遲疑,鞋拖已經又抽了下來——狗牙的臉皮再糙再硬,這幾下子挨過,嘴角也已經被抽裂出血了。
他拚命晃著腦袋,試圖避開:“你是誰?你到底是什麼人?”
“第三個問題……”聶九羅空著的那隻手按向他的胃腹,“興壩子鄉的那個女人,是在這嗎?”
狗牙腦子裡轟的一聲,全身的汗毛都奓起來了,他聽到聶九羅的聲音:“不說沒關係,才兩天,消化不完的,剖開來看看就知道了。”
很快,她就把剪刀拿過來了,鋒利的刀鋒相擦相碰,哢嚓,哢嚓。
狗牙有一種恐怖的預感:這女人說到,真能做到。
他尖叫:“是是是!”
哢嚓聲停了。
屋裡靜得可怕,狗牙覺得自己的心都快不跳了:炎拓為什麼還不回來,這麼久了,也該回來了吧?
聶九羅緩緩在他身前蹲下,目光與他的視線相平:“最後一個問題。”
狗牙的嘴唇微微翕動著,極度恐慌中,他忽然走了神:在興壩子鄉的那片玉米地裡,有個荒廢的破廟,他曾進去看過,裡頭有一尊殘破的塑像,很美,但是細細端詳,總覺得很可怕。
聶九羅的眉眼和那尊塑像一樣生動,人也一樣可怕,不,她要可怕多了。
“你是地梟嗎?”
***
炎拓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過了夜半。
除了紅底白字的店名燈箱還亮著之外,場院內一片漆黑,連狗都不叫了——聽到車聲,它把腦袋略抬起些,又慢吞吞地、無趣地耷了回去。
炎拓停好車子,徑直走向房間。
離開之前,他記得洗手間自己是給留了燈的,而今漆黑一片,不過這也正常,狗牙一貫不喜歡燈光,說燈泡晃晃地掛在那兒,像個太陽,叫人惡心。
他打開門。
門開的刹那,他突然精神緊張:這屋裡不對勁。
是不對勁,很快,他就看出異樣來了:屋裡當然是一片漆黑,但在屋子的中央,有更黑的一團人形輪廓,搖搖晃晃。
他喝了聲:“誰?”
同時飛快地伸手撳下燈開關,為了方便住客,開關就設在進門右首邊。
燈亮了。
燈下有個人,居然是聶九羅。
她的狀態很糟,麵目慘白,精神恍惚,衣衫不整,更可怕的是,她的臉上、身上都是血,連頭發上都是,打著結縷。
炎拓腦子裡一嗡:狗牙惹禍了。
看見炎拓,聶九羅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跌跌撞撞就朝著他過來,但她走不穩,隻走了兩步就直挺挺栽了下來。
炎拓條件反射,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聶小姐,你沒事……”
話還沒說完,就覺得上腹部輕微刺痛,像被什麼叮了一下。
他腦子裡警鐘大作,瞬間想起瘸腿老頭插進他脖頸的注射針筒:裡頭裝的不是普通的麻醉劑,一般來說,麻醉劑都是靜脈注射,很少肌注,因為肌注生效太慢,但那枚針筒裡的針劑,隻推壓了那麼一點,還是肌注的方式,就讓他睡死過去幾乎長達十個小時。
那枚還留有大部分針劑的針筒,他小心包好、收進了行李袋裡,原本是想著回去之後找專業的人化驗一下……
他想把聶九羅推開,遲了一步,針劑已經一推到底,反而是聶九羅一把搡開了他,借力站定了身子。
炎拓踉蹌著退開兩步,也顧不上聶九羅了,迅速拔出針筒扔掉,然後摁向插針處:這針劑真是霸道,隻須臾間,那一片都已經僵麻了,而且,他能清楚地感覺到,這僵麻像一團潰散的螞蟻,正四下蔓延……
聶九羅甩開手裡的東西,那是一塊濕毛巾,她看向炎拓,同時理出一撮頭發,沒事人一般擦拭著上頭的汙穢:“我沒事,狗牙的血,不是我的,不用擔心。”
媽的!
炎拓心裡慪得幾乎要吐血,迅速反手從後腰拔出槍,然而,拔槍時胳膊尚有力道,舉槍時,整個前臂都麻了,指節一個痙攣,槍脫手落地,咣啷一聲滑出去丈許遠,反而離著聶九羅近了。
他跨步想去撿槍,腿關節也麻痹了,步子一跨反栽趴在地,聶九羅也不去管他,拎起邊上的一把椅子過來,端端正正杵地,然後坐上去。
炎拓用儘渾身的力氣,伸手去夠那把槍,顫抖的手指剛挨到槍把,聶九羅一腳踩了下來,把他的手連同槍把都踩在了腳下。
她穿的是短靴,靴底很硬,靴皮鋥亮,靴筒處,露著一截細白的腳踝。
炎拓抬起頭。
聶九羅坐在椅子上,向著他俯下身子,垂落的長發有幾縷搭在了他的肩上。
她說:“你可真不該把我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