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逢秋第二天早上送尤曉出去時,尤曉還在惦記這件事。
“他來圖書館借書,肯定是要還的吧,要不你這段時間多去省圖轉轉,說不定還能再遇見他呢。”
夏天的早八點,日光已經耀眼。
逢秋挽著好友的手,一步步踏在光裡,男生麵容也一寸寸在腦海中重新清晰起來。
懶散坐在斜對麵的。
手持著書。
眼角下淺褐色的痣也清晰。
是淚痣嗎?
“他好像是去看書的。”逢秋說。
“看書那不是更好。”尤曉語氣又興奮起來,“那說明他就住附近啊,你看我住得遠,就從來不去省圖看書,尤其這大夏天的曬死人,哎,你要不今天就再去一趟省圖吧,說不定今天就能再見他——”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達公交站。
逢秋抬手往前指了指朝這邊駛來的車輛:“你車來了。”
“不急。”尤曉說,“這車趟次很多,等下一輛也來得及。”
“你不急我還怕曬呢。”逢秋提醒她,“你不是說你奶奶要給你做啤酒鴨、鹵牛肉嗎,早一點到早一點吃。”
啤酒鴨、鹵牛肉或者八卦一個未曾謀麵的男生。
尤曉隻猶豫了半秒,就選了前者,她朝逢秋揮揮手,跳上恰好在站前停穩開了前門的車子:“那拜拜啦,晚上微信聊。”
逢秋也朝她揮揮手,轉身回家。
太陽還高掛在天上。
是普通生活裡,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看書、吃飯、午休。
春困秋乏夏打盹。
夏日午後,本該最是昏昏欲睡的時候。
逢秋閉上眼,卻沒半點睡意。
耳邊反反複複還是尤曉早上和她說的那段話,像一段揮之不去的魔咒。
難道尤曉去的不是奶奶家,而是霍格沃茨不成。
逢秋咬咬唇,終於從床上坐起來。
夏日的南城,溫度高得像是能把人曬化掉。
頂著炎炎烈日,逢秋站到省圖門口的那一刻,覺得自己多半是瘋了。
但心裡卻依舊沒有退卻,尤曉那段魔咒還在持續發揮效果,指引著她抬步往前。
進了二樓綜合閱覽室,連那位姓夏的管理員姐姐看到她都驚訝了一瞬,主動小聲搭話。
“怎麼今天也過來了?”
逢秋回她:“昨天那本書有幾個地方沒太看明白。”
不算太熟的關係,也不是適合聊天的場所。
對方沒再多問。
逢秋一邊繼續往裡走,一邊四處張望。
除了固定的幾個工作人員之外,全是陌生麵孔。
逢秋不死心地繞著整個閱覽室轉了一圈,最後也沒能找到他,倒是昨天和他說話的那個小姑娘今天又來了。
依舊穿著漂亮的公主裙,依舊坐在I區書架邊的地麵上。
因高溫和走動變快的心率慢慢降下來,有什麼東西像也跟著一起沉降下來,在心裡發出悶悶聲響。
逢秋輕輕吐了口氣。
緣分這種東西,還真的是強求不得啊。
來都來了。
逢秋也沒打算立即回家,不然就真白跑這一趟了。
她順著I區書架往裡走,目光不經意間掃見一本眼熟的書籍。
寒假她看過的。
昨天他拿在手上的。
逢秋鬼使神差停下來,又鬼使神差地把那本書抽出來,翻開的那一瞬才如夢初醒。
她還真中了什麼魔咒不成。
明明是看過的,不喜歡的,因為他昨天在看,她居然又拿了起來。
翻了翻手中書籍,字裡行間的那股暗黑調性依舊讓她皺眉,逢秋重新把書放回去。
她往前又走了幾步。
那本《ABC謀殺案》大概沒人動過,還放在她昨天放回去的位置。
這次她不用踮腳去拿。
也沒人在身後開口問她要拿哪本。
昨天下午她很不在狀態,落下好幾個線索,最後解謎部分確實看得不算太明白。
逢秋伸手去拿書。
相似的位置,相近的時間點,日光依舊從窗外斜斜照進來,浮動的光線中的,有塵埃在她指尖跳躍翩躚。
逢秋忽然想起了昨天停落在他肩膀上的那隻蝴蝶,想起了莊周夢蝶的故事。
她昨天是真的遇見過那樣一個人嗎。
還是隻是一場虛妄的夢境。
是或不是。
都不會再見了吧。
跑空這一趟,逢秋心情反而踏實起來。
是某種失落的踏實。
有些矛盾的兩個詞。
以前造句都不可能想到的奇怪搭配,組合在一起卻是她現在心情的真實寫照。
接下的一周,南城溫度一天熱過一天。
空調從早到晚運轉,停歇不了半刻。
逢秋窩在家中,每天多擠出點學習時間,把周一浪費的那半天功夫給補了回來,直到周六下午,才再次去到圖書館。
明明知道再遇的機會微乎其微,進去閱覽室後,逢秋依舊四下轉了一圈。
這次連那個穿著公主裙的小姑娘都沒再看見了。
這下倒好。
那天的事更像是一場虛幻的夢境了。
壓下紛雜的思緒,逢秋走到I區書架。
她最先看的是《無人生還》,然後是在看完《羅傑疑案》直線入坑的,現在在按時間線補波洛係列,《ABC謀殺案》後的一本是《古墓之謎》。
來之前,逢秋依舊在公眾號上查詢過,是有兩本在館的。
順順利利地找到目標書籍,順順利利從書架上取下來。
不順利的是心裡始終有一小塊地方空著,盛著滿滿當當的失落,走一步晃動一下。
像她今天裝在保溫杯裡的冰酸梅湯。
是涼的、酸的。
逢秋照舊走到正對這排書架的長桌邊坐下。
可能是天氣太熱,今天圖書館比上周人更少,整張桌子都隻她一人。
逢秋把保溫杯拿出來放到桌上,低頭翻開書。
這次遠比上次狀態好。
逢秋很快沉浸在越來越精彩的情節中,連中途口渴,想喝水都舍不得抬頭。
垂著眼把裝了酸梅湯的保溫杯摸過來。
垂著眼彈開杯蓋。
喝水的時候不好再垂眼,怕不小心灑一桌。
逢秋視線依依不舍抬起。
目光裡不再隻有那一行行印刷小字,於是窗外晃動的樹影、浮動的日光,以及桌對角的男生一並撞入眼中。
這次換了黑T恤,肩膀上沒有蝴蝶,鼻梁依舊高挺,眼下的痣也依舊鮮明,許是沒再站在光裡的緣故,眉眼看上去比上周更顯深邃,就也襯得那張臉越發驚心動魄。
浮動日光裡跳躍的塵埃像忽然炸開的大片煙花。
猝不及防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