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逢秋又看看那間病房,“留他一個人在這裡嗎?”
“我媽也來了,剛在樓下找車位,馬上就上來了。”
梁斐站起身,也看了眼病房。
昨天跟你說好了的,你再不醒我就把你剩下那點秘密也都一點一點告訴她。
你明天再不醒,我就再多告訴她一點。
逢秋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來他家。
梁斐找了雙新拖鞋遞給她:“有點亂,這幾天我姑姑他們也沒心思找人收拾,你彆介意啊。”
逢秋搖搖頭。
“他房間在那邊。”梁斐領著她過去。
逢秋跟他在後麵踏進房間。
比起外麵的淩亂,他房間像是收拾過,又沒有完全收拾。
房間地麵一塵不染,床頭的空調被卻是亂亂半掀著,床頭櫃上還擺著一本攤開的書。
除了不該有的灰塵之外,像是其他一切都還維持著房間主人那天出門夜跑前時的模樣。
像是隨時準備歡迎主人回來的模樣。
房間配色清爽簡單,左邊牆上掛了張球星海報,下麵的櫃子擺了許多飛機模型。
正對著床的那麵一整麵牆做成了內嵌書櫃。
逢秋一眼看見裡麵擺了長長一整排的阿加莎。
腦袋裡像是嗡的一聲響,她愣在原地。
“他……這些書——”逢秋指了指,艱澀開口,“他什麼時候買的?”
梁斐:“應該是初一前後吧,後來跟著姑姑他們去了外省又在那邊買了一套全集。”
“可是……可是他——”逢秋有些混亂。
梁斐:“可是他之前問你阿加莎好不好看對嗎?”
逢秋點頭。
梁斐:“他當初想跟你搭訕的開場白想了差不多有十幾版吧,本來我是建議他直接問你阿加莎好不好看的,但他覺得問你書好不好看會沒那麼容易嚇到你。”
逢秋手上還攥著那本買來的新書,指尖因為微微發白。
她以為之前的兩個月,都隻是她在費儘心機接近他。
梁斐往前又朝那排書架走了幾步。
外麵似乎是起了風。
逢秋剛才注意力全被書吸引過去,眼下才看到書架上,就在那一排阿加莎的下方,還貼著一小張紙條。
這會兒被風吹得微微顫動,像蝴蝶振翅。
米黃色的、方方正正的。
無論顏色和形狀都十分眼熟。
逢秋心口像是被什麼倏然擊中,瞬間明白了那是什麼東西。
她也朝那邊走過去。
一站到近前,逢秋就在那張紙上看見兩道眼熟的字跡,一道是自己的,另一道是漂亮到一眼難忘的。
確實就是那天下午他們傳的那張小紙條。
她原以為早被他不知道丟到了哪個垃圾桶裡。
逢秋忽然想起了寫這張紙條的那天下午。
兩周前。
謝逢清從I區書架拿完書出來時,女生早已在熟悉的位置坐好,正埋頭認真看書。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一個蓬鬆柔軟的頭頂。
謝逢清繞到書桌另一側。
一直坐她正對麵會不會有點太明顯?
謝逢清拉開了旁邊那張椅子,準備坐下時,低頭看見她手上拿了隻筆,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戳著臉頰。
女孩子臉頰還有點嬰兒肥,筆帽上的兔耳一戳,白皙臉頰就輕輕凹進去一點,像個酒窩。
謝逢清本就想找借口跟她說話,此刻心念一動,就把書丟桌上,走到她旁邊敲了敲桌子。
“有多餘的筆嗎?”
大概是還覺得跟他完全不熟,女生抬頭看見他時,明顯先愣了下,才看著他點點頭。
“借我一隻?”謝逢清繼續問她。
女生把手上那隻有兔耳筆帽的筆遞過來。
謝逢清伸手去接,卻又看到她手重新握住另外半截筆身,一股細細的拉扯力傳過來。
借隻筆難不成還帶反悔的?
謝逢清揚了揚眉:“怎麼了?”
“沒什麼。”女生又鬆了手。
謝逢清再聰明,也猜不透喜歡的女生心裡在想什麼。
但現在也還沒熟到可以直接開口問她的地步,他揣著疑問回了對麵座位。
阿加莎全集他已經看過好幾遍。
從人物到劇情,謝逢清都滾瓜爛熟。
謝逢清裝作是看書,其實是在看她。
女孩子低著頭,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挺翹秀氣的鼻尖和一排密密長長的黑色睫毛,隨著眨眼的動作時而輕顫。
有點像那天停在他肩膀上那隻蝴蝶的翅膀。
不知過了多久,對麵女孩子睫毛又輕顫了顫,右手往旁邊伸了伸,摸過水杯,似乎是要抬頭喝水。
謝逢清忙低下頭。
他心思本就不在看書上,一下也忘了是在圖書館,下意識拿起筆,裝出一副寫字的模樣。
逢秋喝水的時候,借機悄悄往對麵看過去,發現男生正在書上寫字,忙寫了張紙條提醒他。
團成團的紙條被扔到謝逢清麵前。
謝逢清驚訝抬頭看向她。
……
一隻黑色手機忽然被遞到逢秋麵前。
逢秋回神。
“他手機,你打開看看。”梁斐說。
逢秋眨眨眼:“沒鎖嗎?”
梁斐:“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手機確實上了鎖。
他在ICU待了一周多,但手機就像這間一直有人打掃的房間一樣,電量還是滿的。
逢秋按亮屏幕後,一眼看到了屏幕上的日期和時間。
9月10日。
9點10分。
而在日期和時間之下,是一張比日期和時間更引她注意的照片。
照片中,身著杏色連衣裙的女孩子正抬腳踏上公交車。
午後耀目的日光在她頭頂鍍上一層小小金邊,她似乎是在低頭找公交卡,全沒注意有人在看她。
那是逢秋自己。
看穿著,應該就是她丟卡那天。
因為穿了一條沒有一個口袋的連衣裙,接到媽媽電話後,她匆匆忙忙往回趕,借閱證也匆匆忙忙隨手塞進書包側袋中。
那天偷拍他背影時的記憶仍清晰如昨。
可原來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經存在在他手機裡了。
逢秋眨了眨眼,有水珠掉落在暗下來的手機屏幕上。
半掩的房門忽然被人推開。
謝逢清媽媽走進來:“你們怎麼過來了?”
梁斐:“吵醒您了?”
謝逢清媽媽搖頭:“沒睡著,聽見動靜就過來瞧瞧。”
梁斐指了指那一大排書:“帶逢秋來看看他的秘密,他要是再不醒——”
突兀的鈴聲忽然在房間裡響起。
三人手上各拿了一個手機。
逢秋手上拿的是謝逢清的手機,他人還在醫院,剛剛暗下去的屏幕並沒有亮起來。
發出聲響的手機是謝逢清媽媽的。
女人看了眼手機屏幕:“是醫院那邊的電話。”
她不敢耽擱,伸手去接。
但手指明顯有些發顫,接通後不小心連揚聲器也點開了。
死靜的房間裡,飽含歉意的聲音響起。
“對不起。”
外麵的風似乎更大了,方才還明亮的天空陡然暗下來,像是暴雨將至。
房間主人攤開放在床頭櫃的那本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翻飛到夾了書簽的那一頁,上麵有一句詩句被人用記號筆特意做了標記——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