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 / 2)

譬如幾千人爭搶的一顆上品固元丹,玉塵仙尊隨手就能給她一箱。

而那幾千人中,隨便挑出一個,也能在一招內把柳雲遙打得爬不起來。

雖說有些疑惑,關於師父為何收這麼一個天賦糟糕、悟性平平、也不怎麼勤奮的親傳弟子,但蘇蓁也不會去乾涉。

畢竟當徒弟的管不著師父。

然而,時間久了,她和柳雲遙的矛盾越來越多。

最初,蘇蓁聽聞小師妹一直無法洗練靈根,覺得她應當找個醫修門派瞧瞧情況,或是以藝入道當個畫修音修,再或是修煉精神異術當個魅修——總之不適合在天元宗這種劍修門派裡待著浪費時間。

不知怎麼,這話傳出去,就成了蘇蓁容不下師妹,嫌師妹太弱,要將人逐出門去。

玉塵仙尊甚至因此喊她去了一趟。

彼時他坐在偏殿的窗前,一身白衣纖塵不染,麵龐俊美清麗,沐浴著和煦晨曦,宛如畫中謫仙。

“你本是一番好意,不想讓她虛度光陰,但你師妹年紀尚輕,或許會誤解。”

蘇蓁本來一肚子火,轉念一想,師尊總歸理解自己,世人多愚頑,他們如何作想也無所謂。

但這隻是一個開端。

後來,為了給柳雲遙溫養經脈,玉塵仙尊向蘇蓁索要她的佩劍冷香,隻說既然她尚未與那劍完全契合,如今就先交給師妹,以後再為她尋彆的仙器,蘇蓁數次拒絕,兩人也不免因此爭執。

後來,蘇蓁指導師妹修煉,反複講解劍訣,柳雲遙卻是昏昏欲睡,蘇蓁拂袖而去,傳到外麵又變成她嫌棄師妹,柳雲遙四處解釋是自己無禮觸怒師姐,外人反倒不信,隻誇她好性子。

再後來,在仙盟會試中,柳雲遙被魔修所傷,玉塵仙尊責怪蘇蓁沒有看好師妹,蘇蓁帶著一身傷,卻不曾被他過問一句,故此與他大吵一架。

類似種種不勝枚舉。

蘇蓁:“……”

她其實不太想回憶這些,因為她的一生不局限於危雲峰的方寸之地,柳雲遙本來也隻是她認識的一個討厭的人,早年間兩人有些齟齬,日後其實就少有往來了。

書頁不斷向後翻動,漸漸揭露了柳雲遙的來曆。

柳雲遙本是混血魔族出身、拜入天元宗是早有預謀。

所謂的體質虛弱,隻是早年被修士咒傷,所謂的靈根混雜,也隻是因為魔族血統。

玉塵仙尊早就知道柳雲遙的身份。

因多年前她的祖輩有恩於他,他想要了卻這段因果,所以儘全力助其修行。

所謂需要仙劍療傷,也都是借口,柳雲遙隻想要仙劍的劍靈,以此複原聖劍。

在蘇蓁教課時打盹,是柳雲遙在前夜裡與男主謝長風神念交流,因為相隔千萬裡之遙,故此消耗巨大。

被魔修所傷,也是柳雲遙故意而為,因為她和那魔修本就認識,他們隻是借著短暫的交手互換情報。

……所有奇怪的事,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包括自己的死。

為了能自由在人界行走,也為了能有個相對安穩的棲身之所——許多正道修士入魔後,都還用著之前的身份當掩飾,甚至許多魔修還會想法子混入正道宗門。

在意外墮入魔道後,蘇蓁權衡思量,也決定暫時留在門派。

所以她漸漸察覺了柳雲遙身上的魔族氣息。

但蘇蓁沉浸在各種魔修秘法中不可自拔,懶得去管其他的事。

然而,柳雲遙的魔修好友,也是其愛慕者之一,瞧出了端倪。

那魔修原本就需要十萬祭品煉製陣法,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設計了一個圈套,將事情栽給了蘇蓁。

魔界的修士們或因利益糾紛,或因陣營不同,彼此互相殘殺,本是尋常事。

這樣既為柳雲遙鏟除了一個麻煩,還能免得人界修士因此追殺自己。

那人心思縝密,留足了證據,柳雲遙不知道真相,其他人也都不知道。

若非是看了這本書,蘇蓁也絕不會想到這個人頭上。

最後,她在懲仙台上謝幕。

書中提到了這段劇情的後續。

她被處刑時,玉塵仙尊因受傷而閉關修養,等他傷愈醒來,已是數日之後。

他看向旁邊的薑望,蹙眉道:“那日王長老向我討要誅神令時,並未說過是誰在懲仙台上。”

薑望微微低頭,“他大約是覺得,以師尊的修為,自然能感受到她的靈壓。”

“她墮魔後,靈壓早與昔日不同,更何況那時我尚未恢複——”

玉塵仙尊輕輕歎息一聲,垂眸斂去眼中的情緒,“罷了,她選了這條路,又犯下此等大罪,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然後又就站起身來,“我去看看雲遙。”

遂帶著薑望前往柳雲遙的住所,坐在尚且昏迷的小徒弟身邊,認認真真查探她的傷勢,滿眼的擔憂和心疼,再也不過問蘇蓁的事。

那發亮的麵板上,書頁迅速翻動著,速度越來越快,所有的文字隻一閃就變換了形狀。

蘇蓁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憤怒。

那種怒火燒灼著她的理智,讓她將手裡的東西狠狠扔了出去。

等等。

……扔了出去?

蘇蓁心中才浮起一絲迷惑,眼前的世界已經全然黑暗,接著是四麵八方傳來的抽離感。

周遭的空間旋轉扭曲,她的意識仿佛被卷入了漩渦中。

“?”

她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條山道上,前後是平整的青石板路,兩側林木葳蕤,綠草青青。

晚風徐徐,林間回蕩著蟬鳴鳥叫,天上月明星稀,夜空清朗。

山路蜿蜒向前,連接著一座雅致庭院,熟悉又陌生的樓閣輪廓,在夜霧裡若隱若現。

——這不是師父的居所嗎?!

蘇蓁震驚地環顧四周,感到了一些熟悉或陌生的靈壓,有強有弱,有近有遠。

她低下頭,發現懷裡抱著一個碧玉圓盆。

盆中有一株光華瑩潤的萃玉晶草。

剔透泛青的草葉在風中招展,每一道葉脈都充盈著絲絲光澤,散發出讓人心神平靜的清新氣息。

隻看這一眼,相關的記憶就湧現上來。

不久前,她才結束了閉關,元神凝練,晉入化神境。

出關後心情正好,又發覺師父的生辰剛過,就想準備一份壽禮。

——其實玉塵仙尊從不慶賀生辰,“自己”更多是想找個由頭給他送東西。

她這種境界的修士,常常連著閉關數年,這回勉強趕上,就不願錯過這機會。

於是,“自己”特意去了一趟妖界,一路上打得頭破血流,辛苦殺到懸鈴山,趕在月圓時分,在山巔摘了一株新長成的萃玉晶草。

這罕見的靈植乃是妖界特產,香氣能穩固心神,若是在室內擺上一盆,修煉時走火入魔的概率都會大大降低,可謂是價值連城。

不過,也隻是對於中低境界的修士有用。

蘇蓁隻將這東西當個漂亮擺件,覺得送給師尊可以拿去裝點的房間罷了。

月圓夜裡的萃玉晶草成色最漂亮,適時采摘加入貫了靈氣的息壤就能維持其狀態,少說也可以持續百年。

蘇蓁垂首看著懷裡的禮物,又覺得無比滑稽。

在被處刑之後,她看了一本莫名其妙的書,就忽然回到了一百歲的時候?

她靜靜地佇立了一陣,打量著夜色裡的危雲峰,梳理了腦海中的記憶,發現事情似乎確實如此。

既像是回到過去重活一世,又像是在黃粱一夢間經曆了未來種種,隻是那些記憶和感受如此真實。

而且,那本書關於她生前的記敘,字字句句皆是真事,其中涉及到的隱秘,除了她本人之外,旁人都不該再知曉。

既然前麵那些是真,關於她死後的描述,大約也不會作偽。

如果她真的做了屠城的事,以她對玉塵仙尊的了解,他確實不會再惋惜這麼一個徒弟。

可是,他難道就從未懷疑過,她會不會為了一個法陣屠殺十萬凡人。

她確實不算好人,但她並不濫殺,也不願惹麻煩,根本不可能如此高調猖狂地犯下惡行。

好吧。

或許他不知道,也並不在意這些。

他們隻是師徒關係,他隻負責傳道授業,無需過多了解她是什麼樣的人,會做什麼樣的事。

蘇蓁仰起頭,看向道路儘頭的庭院。

她記得院中的鬆柏翠竹,記得亭前的流水石橋,記得簷下的吊燈與風鈴,因為她小時候也曾在那裡練劍修行,被悉心指點一招一式。

那仿佛也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也同樣是上輩子,她端著萃玉晶草進去送禮,柳雲遙隻多看了兩眼,誇獎了一句,玉塵仙尊就要將東西轉贈給小徒弟。

啪!

蘇蓁猛地將懷裡的禮物砸在地上。

碧玉花盆摔得粉碎,碎片在石階間濺射,昂貴的息壤土變成一團汙泥,那株萃玉晶草歪倒在一邊。

她覺得自己蠢透了。

背後倏地傳來一點聲音。

蘇蓁回過頭,在這青石板山路的下方,赫然立著一道高大的人影。

縱使夜色昏暗,但她還是看清了對方的容貌。

蘇蓁:“?”

她見過美人無數,種族各異,風姿各異——

饒是如此,蘇蓁仍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因為那人著實生得英俊異常。

那人也在盯著她。

或者說,他更像是呆若木雞地站著,身體似乎都有些僵硬,仿佛看到了什麼很不可思議的事物,連眼珠也不會轉了。

蘇蓁:“……”

可惜那張臉了。

她這麼想著,這家夥可能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