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緣故,蘇蓁在幼年首次聽到朝華仙尊的事跡時,第一反應不是他很厲害,而是他很奇怪。
她甚至覺得這人腦子不太好使。
她還感歎過,若非此人花了太多時間四處打架,說不定也不會拖那麼久才破碎虛空。
……等等。
所以這人不是飛升了嗎?
對了,上輩子沒發生過這種事,是因為在這個時間裡,朝華仙尊應該已經飛升兩百年了。
蘇蓁抬手扶額,隻覺得腦子壞掉的人變成自己了。
她看了看周圍的修士們,確定大家都還是記憶裡熟悉的樣子。
薑望麵色冷淡地在前麵領路,壓著速度讓後麵的人不至於跟不上。
周子恒在和孫長老的弟子們吹牛。
“……我的曾祖父就見過朝華仙尊,還與他有些交情呢!”
周子恒一邊說一邊揚起下巴,擺出一副與榮有焉的模樣,回頭對上蘇蓁的目光,又麵露得意。
“師姐看我作甚?你們蘇家也是浣花州名流,難道不認得他?”
“我們卻是沒那麼大的麵子。”
蘇蓁冷笑一聲,“師弟祖上既然與他相熟,便是有了仗腰子,以後有人欺負你,就讓朝華仙尊替你教訓那個人吧,哦,或許我可以把你打一頓,看看他會不會為你出頭?”
孫長老的徒弟們忍俊不禁。
周子恒麵色一沉,眼中射出幾分怨毒之色。
他本來就是在胡吹,所謂有交情,也隻是說過話罷了,朝華仙尊認識的人多了去了,九成不會記得有這麼一位。
然而蘇蓁偏偏不給他麵子!
若是小師妹在這裡,必然眼露崇拜誇獎幾句,便是像大師兄那般不說什麼也罷了,姓蘇的卻非要寒磣他!
蘇蓁懶得理他,隻挪到陳瑾旁邊,“陳師姐,你知道我們是去見朝華仙尊嗎?”
陳瑾笑盈盈地道:“當然,我們見麵時沒說,是我瞧你不知道,想給你個驚喜呢。”
蘇蓁:“?”
倘若自己沒有“朝華仙尊已經飛升兩百年”這種認知,如今應該也是挺驚喜的。
“蘇師妹不高興嗎?”
陳瑾訝然道:“你小時候來我們這裡玩,還纏著我師尊,讓她講仙尊們的故事,我記得你很喜歡聽朝華仙尊的經曆?”
蘇蓁:“……”
因為他整天和人打架啊!
孩子們多數都喜歡聽些熱熱鬨鬨打打殺殺的故事吧!
而且,那些故事,通常也都以“此人早已飛升”為結尾。
雖說如今看大家的反應,顯見沒人覺得他飛升了。
“據說他在外遊曆數百年了,一直沒有音信,之前還有人擔心他是不是失蹤了。”
“我怎麼聽說他是去了虛界,你們也知道,那地方的靈網混亂,時空規則也與旁的位麵不同。”
“他是什麼人,九界位麵哪裡沒去過?”
他們隻是這般議論著。
蘇蓁不由再次想起《九界尋劍錄》。
書裡並沒提過朝華仙尊這個人,但這也不奇怪。
一來她不曾全須全尾地讀完每章,若是此人早早飛升,書中不會大篇幅描述,至多提上那麼幾句,她或許就沒能看到。
二來,那話本的主角們是柳雲遙和謝長風,旁人筆墨有限,既是他們的視角,那也是著重提及他們相關的人。
蘇蓁的一些有名有姓的朋友熟人或是仇人,也有的就沒在書裡出現過。
——但是朝華仙尊為何沒有飛升?
蘇蓁著實不覺得是自己記錯了。
她們說著話,一轉眼已經到了目的地。
前方高峰層巒疊翠,崖壁穿雲破霧,在渺渺煙雲中,逐漸露出仙山的真容。
薑望揮了揮手,整個隊伍很快變慢,然後他示意大家準備落地。
淩霄峰西側山巔,宮室錯落,樓閣林立,沿著山勢而建。
正中軸線上,玉石台階層層鋪開,通向一座巍峨雄偉的重簷大殿,八麵九層,飛甍反宇,門口有諸多修士值守,個個靈壓內斂,器宇不凡。
周邊則是一應配殿綿延開來,氣氛莊嚴肅穆,後方的重重花木翠影間,房廡連屬,碧湖浮煙,雲霧漫生,曲折回廊裡人影模糊。
他們相繼在正殿前方的空地上落地。
首座的弟子們走在前麵,一行人拾級而上,踏過玉石台階,步入大殿之中。
在他們後麵,棲霞峰的修士們也到了,人數更多些。
蘇蓁看了一眼就回過頭,此時她堪堪走入大殿正門,已看到裡麵聚集了少說六七百人。
淩霄峰修士本就更多,再加上燭日峰修士,就快要將殿堂塞滿了。
在危雲峰弟子們進來的瞬間,整座宮殿奇異地伸展開,悄無聲息地,竟比先前加長加寬了一半。
於是空間又變得寬敞了。
大殿穹頂高遠,梁椽層疊,黑玉內柱雲紋繁複,上方高懸長明石燈,光線充足,四處皆亮堂至極。
縱然塞了數百號人,殿內卻頗為安靜。
所有人都站著,大多都屏聲靜氣,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唯有大殿裡麵的高台上,坐了三個人。
三把厚重的玉石座椅,呈三角狀擺放。
正中間坐著現任的天元宗宗主。
崇雲仙尊一席天水碧的織錦羅衣,衣擺上纏繞著精致的曲水雲紋,銀絲繪成的桃花落在水浪之上。
她生得形誇骨佳,風姿清雅,舉止談吐很是斯文,此時正向著右邊的人含笑頷首。
儀態不失宗主的氣派,卻也帶著幾分對前輩的敬意。
但若是仔細觀瞧,她身上又有一種離世出塵之意,讓她整個人都平添幾分莫名的虛幻感。
左邊坐著危雲峰首座。
饒是已經熟得不能再熟,蘇蓁仍是多看了他一眼。
玉塵仙尊坐姿筆挺,隻是微微側過頭,幾縷發絲垂落下來,劃過那張清雋昳麗的麵龐。
在長明燈照耀下,他的膚色越發顯得冷白,身上又是一席象牙白的刻絲錦袍,整個人宛如冰雕雪塑一般。
唯有耳畔垂落的玉珠,光澤朦朧溫潤,在瓷白的臉頰上落了一抹暖色。
他似乎在認真傾聽另外兩人說話,並沒有加入的意思,隻偶爾點頭。
倒也不奇怪。
他是三人中年紀最小、境界最低的——另外兩個都是聖境,唯有他是準聖境。
平素和宗主說話也罷了,他們之間也算相熟,如今來的這位朝華仙尊,縱然當年見過麵,恐怕也沒多少交情。
蘇蓁的視線停頓了一瞬,然後看向了右邊那個人。
因為角度緣故,她隻看到半個背影,正臉也瞧不見。
那人一肘壓在扶手上,翹腿靠坐著,姿態頗為狂放,能看出肩膀很寬,腿很長,身量應該很高,以及穿著黑衣服。
他隻是坐在那裡,就有一股深如淵海、沛然莫測的氣勢,讓人望而生畏。
許多修士都隻抬頭看了兩眼,就又收回了視線,顯然長久盯著上麵,都會讓他們感覺不適。
三位仙尊說話聲不曾外泄,必然是周圍有隱形的結界隔絕。
蘇蓁還沒來得及多想,又有兩個人走過去了。
天元宗內門總共四峰,淩霄峰和危雲峰首座兩位仙尊,都在上麵坐著,另外的棲霞峰首座和燭日峰首座,此時也到場了。
這兩人年紀不大,輩分也不算高,靠近後紛紛行了大禮,先是拜見師叔祖,接著就以仙尊相稱。
態度極為恭敬。
這兩位首座還沒晉入準聖境,都是金仙境界,故此當不得仙尊名號,此時也更為拘謹。
棲霞峰弟子們已經入門,長老們的身影也迅速出現在殿內。
四峰內資質最好實力最強的修士們就悉數到齊了。
上麵四峰首座說了幾句,然後三位仙尊相繼起身,那三把玉石座椅立刻消失。
崇雲仙尊走到最前麵。
滿殿修士近千人,同時向她俯身行禮。
她微微一笑,聲音清越,一字不落地傳入每個聽眾耳中,“諸位,且來拜見朝華仙尊。”
大家再次行禮,近千人恭恭敬敬地垂首欠身,浩浩蕩蕩,場麵極為壯觀。
高台上的黑衣男人已經轉過身來。
蘇蓁恰好抬頭看去,對上了那雙深邃明亮、燦若星辰的眼眸。
蘇蓁:“……”
蘇蓁:“?”
那不就是昨天晚上那位撿破爛還被她威脅的兄弟嗎?!
蘇蓁已經沒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她睜大雙目看向高台,甚至下意識直起了身。
周圍的修士們皆彎腰俯首,唯有危雲峰隊伍前列,一身綠衣的少女抬起頭,翦水雙眸裡溢滿震驚。
大殿裡靜得針落可聞。
玉塵仙尊微微皺眉,顯然不滿徒弟這失禮的樣子。
他看向旁邊那位才回歸宗門的師叔。
後者仿佛一點都不生氣。
玉塵仙尊忽然有些迷惑。
他們方才說話時,朝華仙尊態度客氣冷淡,縱然靈壓全然內斂,隻是一個眼神掃過,也銳意橫生,宛如無形的劍氣逼近而來。
但凡修為稍差一點,恐怕都要當場露怯。
這人對他們隻維持了三分禮貌,考慮到他與他們二人並不熟,而且想想與之有關的種種傳聞,這表現也並不令人意外。
隻是——
此時此刻,朝華仙尊似乎還挺高興的。
那張英俊得幾乎邪異的麵龐上,褪去了先前的冷峻之意,竟是浮現出了微笑。
一身黑衣的高大青年,就這麼笑眯眯地,向下麵的某個年輕修士招了招手。
玉塵仙尊:“…………”
玉塵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