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的正中央,白石地磚上,一道道金色光絲錯落穿插,勾勒出一副完整的結界法陣。
這法陣生出的隱形結界,庇護著這座庭院,任何人若是擅入,都會觸動結界。
周子恒就會生出感應。
蘇蓁很熟悉這種種手段,她自己習慣使的結界並非這一類,但也對眼前的法陣構造了然於胸。
她隻觀察片刻,就捏了個法訣,手中飛出一道金色流光,悄然沒入結界壁障內。
院落依然一片安靜,結界也不曾顯現,意味著它並沒有被觸發。
蘇蓁拍了拍院外的一棵柏樹,然後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
待到深夜時分,周子恒回來,也沒察覺任何異常,直接推門而入,回房間修煉了。
接下來的數日裡,他都在閉關修煉。
待到月末時,周子恒走出院門,身上的危雲峰弟子衣袍褪去,換了一席富家公子的裝扮。
他徑直飛向山下。
院外稍遠處,山風呼嘯,翠柏蔥蘢,樹枝葉片搖曳拂動。
在周子恒的身影掠過後,其中一棵高大繁茂的柏樹樹乾上,悄然浮現出一隻眼睛。
那圓溜溜的眼珠,形似人目,卻是有拳頭大小,它無聲地轉動了一下,盯住了周子恒的背影。
與此同時。
正在院子裡練習元神法術的蘇蓁,倏地睜開了眼睛。
她迅速起身出門,先去了一趟周子恒的居所,將院落結界裡留下的靈力撤掉。
這一縷靈力唯有一個用處,每次結界開關,蘇蓁都會有所感知,就是說每一次周子恒出門,她都會知道。
屆時再用留在樹上的窺目,觀察周子恒的去向。
若是他要離山,多半會換衣服,而且,離山的方向,與其他去處也明顯不同。
……
兩個時辰後,周子恒降落東域北部的一座城鎮裡。
此時早市正旺,集上車水馬龍,人群絡繹不絕,吆喝聲回蕩在長街上。
周子恒不願暴露身份,特意使符咒遮掩了靈壓,又捏了法訣,使得周圍的凡人不會輕易注意自己。
他穿過熱鬨的長街,側身躲過周遭湧來的行人,生怕那些凡人碰到自己。
有時距離近了些,他就麵露嫌惡,看向那些沾著油汙灰土的粗布衣衫,忍不住又給自己施了幾個避塵之術。
雖然有法術加持,尋常的臟東西不會沾上他的袍子,但他仍是渾身不自在。
忽然間,周子恒麵色一變。
在前方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出現了一道略顯熟悉的瘦削身影,淡綠繡銀的薄裳,玉骨雪膚,黑發如瀑。
那人悠閒地袖手閒逛,在街角停了下來,駐足買了串糖葫蘆,轉身時露出姣好明晰的側臉。
周子恒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蘇蓁怎會出現在這裡?
雖然他沒感覺到靈壓,但那可能是她刻意隱藏起來了。
周子恒自詡以元嬰境修士的眼力,隔著大半條街,應當也不會認錯。
可是——
他來這小鎮,為的是與噬魂教魔修談生意,談的生意之一便是截殺蘇蓁的事,這是他們約好的接頭之處。
所以蘇蓁來這裡作甚?
難道蘇家也和噬魂教有所聯係?而且找的還是同一人?
周子恒腦中浮現出無數想法,視線不由追隨著蘇蓁的身影,看她一邊啃糖葫蘆,一邊在那些賣乾果點心的攤子前問價。
他又看了看天色,如今尚未到卯時,距離與那魔修約定時間還有一陣子。
若是那魔修同時約了他和蘇蓁——反正雙方隻需要交談幾句,所以那魔修完全可以前後與他們分彆會見,隻將兩個見麵時間稍微拉開便是,蘇蓁若是為了買點心吃食特意來早些,那也情有可原,畢竟再晚一晚這集市就散了。
等等。
如果蘇蓁也是來見那人的,是想和他們做什麼交易?
他心亂如麻,望著蘇蓁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由跟了過去。
噬魂教魔修嗜血好殺,性情癲狂善變,周子恒敢孤身來見,也是帶全了護身的寶物,此時走著走著,心裡不由出現另一個念頭。
若是能在這裡直接將蘇蓁控製住呢?
若是可以,他也不願與那魔修多打交道,他心裡也畏懼那群瘋子,能少做一樁交易就少做一樁。
讓小師妹得了仙劍,修複體質,憑著師尊引導,小師妹的修行必然也會一日千裡。
屆時自己如果想與她結為道侶,家族中也不會再有人反對了。
周子恒這樣想著,卻也有些猶豫,因為他終究比蘇蓁低了一重境界。
而且他這邊為了見那魔修準備齊全,蘇蓁多半也是如此。
對方仍在集市上閒遊,啃完糖葫蘆又開始啃柿餅子,走著走著轉入一條長巷。
周子恒沒打定主意,但也暗暗跟上,畢竟那家夥隱藏了靈壓,若是看不見就不好找了。
他謹慎地保持了一段距離,袖子裡揣了幾張符咒,然後也轉入巷道。
再抬眼卻是一愣,綠衣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了。
周子恒不由惱火。
蘇蓁很可能是察覺有人跟蹤,已經徹底隱去身形了,或者直接離開了,以他們的修為差距,他很難再找到她。
巷子裡的人不多,有幾個擺攤的,還有在攤位前挑挑揀揀問價的,一對挽著手的小情侶,正嘻嘻哈哈地走過去,一個老人推著堆滿果蔬的木車,步履蹣跚地向前。
小巷不算很寬闊,周子恒又站在路中間,那推車的老人極力避讓,木車卻還是稍稍蹭到了他的衣角。
周子恒原本就心情浮躁,這下越發煩悶,想著反正已經跟丟了人,直接反手一掌就揮了過去,“沒長眼嗎?”
他手邊騰起滾滾熱浪。
縱然沒有握劍,也還在隱藏靈壓的狀態,但身為元嬰境修士,這看似隨意的一擊,能輕易將尋常人的血肉之軀化為齏粉。
然而——
那一陣挾著靈力的熾熱勁風,並未落在老人的身上。
半空中綻開無數裂紋,仿佛一麵被砸碎的鏡子,所有的事物都在分崩離析。
周子恒眼前倏地爆開一團璀璨的綠輝。
迅如雷霆,疾若罡風,銀綠劍芒迸出千條光影,轉瞬間斬開護體靈力。
血霧漫天飛濺,落雨般墜垂於玉石地麵,染上斑斑駁駁的千萬點腥紅。
周子恒踉蹌著摔倒在地,七竅流血,腹內金丹已經被破裂,若是再進一步,這具肉身就會被損毀。
空氣中泛起水樣的漣漪波動,道道裂紋悄無聲息地彌合,仿佛有無形的壁障豎立起來,將這一角落與世隔絕。
外麵行人們來來往往,皆神色如常,那推車的老人也在慢慢悠悠地向前走。
似乎都沒看到滿地的鮮血和倒下的年輕人。
一身綠衣的少女身影顯現,手中提著滴血的銀色長劍。
她垂下視線,眉目嬌柔婉轉,身形纖瘦窈窕,手邊的劍刃寒光熠熠,落入那雙綠如春葉的眼眸。
那滿是生機的綠意裡,倏地泛起刀鋒般的凜然殺氣。
“……本來還想讓你多活兩年,如今我後悔了,讓你多活一個時辰,我都覺得自己虧大了。”
周子恒癱坐地上,驚恐地抬起頭。
“平素但凡有一個殺人的理由,我可能就會動手了,如今你給了我三個。”
蘇蓁慢條斯理地說道。
一是他想找人殺她,二是未來的他在飛鳶城廢墟攔她,至於第三個,那也挺重要的。
她低頭看向重傷的師弟,眼中白光閃爍。
“你身上有一個能讓人複生的寶物,拿出來,與它解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