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必為他這個堂弟憂心,他的驍勇隻夠一時,為康健報了仇,手刃西番將領後便虛脫般昏迷兩日,再有誰說起那天他策馬入敵營,他麵上應承,實際腦袋都是混沌的,根本沒有記憶。
以後日子裡能維係住臉麵,不叫人看穿他的心疾就不錯了。
慕容澄帶著郭平送的幾件西洋禮物回了王府,濕冷的天氣叫他那條傷腿疼痛不已,回去便擰著眉頭在羅漢床躺下,命平安將門窗封好,到外頭去燒地龍。
“世子爺,世子爺?睡著了嗎…”
蓮衣小聲嘟囔,收拾好他脫下來的外袍,扭臉看他抱胸側躺在塌上,雙目緊閉,瞧著怪可憐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有這種感覺,一個當丫鬟的,還心疼起主子來了,搖搖頭正要走,他嘴唇翕動,“你留下,看著熏爐,我喜歡這個氣味,彆讓香灰燒儘。”
殿裡燭火昏黃,水盞折射點點柔光,蓮衣麵前的香爐煙波嫋嫋,她偷懶靠在柱子上,眼睛眨啊眨對著慕容澄瞧,他睡著的模樣很俊秀。其實他不出聲不做表情,看上去都是不折不扣的小白臉兒。
梁嬤嬤說過,世子從小就被說是粉娃娃,他最不喜歡彆人說自己長得漂亮,一說他漂亮得像小姑娘家他就生氣,有回氣急了,蹲下去直往臉上抹泥巴。
蓮衣噗嗤一聲笑出來,剛掩上嘴,塌上人就睜開眼,眉梢一挑,又是那驕矜的臭模樣,“笑什麼?”
“沒…沒笑什麼。”
慕容澄改換睡姿,仰麵朝天地睡,過了會兒蓮衣聽見他倒吸氣,動了動腿,臉孔也皺巴巴的。
她小聲問:“可是腿疼?”
他應了聲,想將腿動一動,架到個高一些的地方,蓮衣會意地進內寢抱了床薄綢被出來,墊在羅漢床尾,擼起胳膊就要抬著他腿往上擱。
好結實的腿,跟捧著牛腱子似的,這要是卸下來砸她身上,多半得給她砸暈過去。
蓮衣一使勁,沒抬起來,又一使勁,不大好意思地笑笑,“世子爺的腿真沉,您大腿隻怕比我腰杆都粗。不然您也使點勁吧,我力氣實在是不夠。”
兩條細胳膊水蛇般纏住他膝下,慕容澄早就心跳如擂,心想她抱著他的腿說的什麼話,什麼腿啊腰的,怪惹人麵熱的。彆是故意勾引他吧……真是個詭計多端的女人……
二人配合著將腿挪到高處,蓮衣大功告成地拍拍掌,“還疼麼?我叫大夫來給您瞧瞧?”
慕容澄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骨頭沒長好,醫官來了也沒用,你隨便說點什麼,我好不去想這條腿。”
“說點什麼…”蓮衣腦筋都轉冒煙了,“說點什麼呢?說我老家的戲吧,我們管那叫彈詞,是彈著琵琶唱出來的,可好聽了,就是我用家鄉話唱了世子爺未必聽得懂,您就聽個響吧。”
蓮衣記彈詞記得勞,小時候爹娘忙著養家糊口,她就和大姐小妹走到街上自娛自樂,坐在石坎上聽天橋彈詞聽一下午。
她輕聲唱了一段,唱的是《三國》,談不上多好聽,勝在活泛,水靈靈一把嗓子,哄睡還是不在話下。唱著唱著有些想家,聲音跟著低下來,她以為他睡著了,就沒再唱下去。
慕容澄隔著幾案上的燈火看向她,絲絹的燈罩子,泛著盈盈暖光,蓮衣走到不遠處將肩膀挨靠著紅漆柱,手擰著絹子打了個哈欠,虎牙尖尖的,像隻懶洋洋的小花狸貓。
她總是有出人意料的本事,唱得真難聽啊,嗓音卻又那麼澄亮。
慕容澄閉上眼,還沒睡著便知道這會是極為安穩舒適的一覺。等醒過來就賞她些好處吧,起碼給她點甜頭,彆讓她…彆讓她真的倒戈瓊光了。
慕容澄醒過來已是寅時,睡得天昏地暗,外頭都點起了燈,蓮衣早就不在了,是平安在外間候著。
他聽見動靜走進來,第一件事就是挑燈芯,“世子爺,您醒了,用點水麼?”
慕容澄迷迷瞪瞪的,腿不疼了,腰也不酸了,在羅漢床上睡得太過踏實,竟萌生出這張硬邦邦的坐榻比內寢鋪了厚褥子的軟床還要舒服的錯覺。
他坐起身措辭了一下,沒好意思說得直白,他想弄清蓮衣的喜好,畢竟《孫子兵法》還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平安,這陣子你多留意蓮衣,看看她平日都做些什麼,閒下來又喜歡和哪些人說話。”
平安端著茶盅愣了愣神,隨後心領神會,他也瞧著這丫頭可疑!
他一巴掌拍到自己胸脯,發出聲悶響,乜目道:“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把她的動向弄得明明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