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六十大壽,馮俊成也得以鬆一口氣。
他連日埋首書案,不知哪個多嘴的將他出入賭坊的事告訴了太太,害他被親娘數落,挾製著要他十日不能出門,否則就將他私自出府的事告知馮老爺。
貪玩不被知道也就罷了,若叫馮老爺曉得定然對他心生失望。
一失望,就要說他不如大哥。
馮家早前還有個大哥兒,才思敏捷神清骨秀,說是仙童轉世也不為過。
可惜大哥兒六歲時便病故了,同年馮俊成降世,頑皮好動,與大哥兒截然不同,卻因為誕生節點特殊,被家人寄予厚望,對他格外嚴苛,不論什麼事都要做到雙倍好,才能換得馮老爺一句稱讚。
馮俊成以前還會覺得不公平,後來也就淡了,橫豎生在這家躲不過去,即便在老爺那受罰,也有夫人和老夫人幫他說話。
馮俊成“閉關”這段日子,日日到老夫人那請安,今日“出關”也不例外,索性在那兒吃過了午飯。
老夫人招呼吃過飯的馮俊成小坐,遞他個橘子,笑著打趣,“你這段日子把自己關在鳳來閣埋頭苦學,上我這請安卻一天都不曾落下,我曉得你這是逮著機會出來透氣,對不對呀?”
“那老祖宗可就錯怪我了。”馮俊成掰開橘皮,沁出誘人芬芳,“孫兒來看您自是掛念您,每日都來就是每日掛念,要透氣這府裡哪裡不能去?”
老夫人聽後當然高興,笑道:“說的是,我也掛念著你呢,明日我做壽,你姐姐也回來,你們兩個也有日子沒見麵,你可想她了?”
馮俊成咽下口中清甜的汁水,煞有介事搖頭道:“我可不敢想她,小時候她就總欺負我個兒比她矮,後來我總算比她高了,她卻出嫁了,我猜想她都是算計好的,知道總有天要離家,就可著勁兒的數落我。”
老夫人扶著龍頭拐被逗得前仰後合,“經你一說,好像還真是,知玉定下婚事以後就總愛和你一起,我還說你們兩個像一對龍鳳胎,全然不似異母的姐弟。”
馮俊成的二姐馮知玉是馮家庶女,從小過繼在正房董氏的屋裡,因此嫁妝婚儀都以嫡女規格置辦,嫁的更是應天府鴻臚寺卿的長房次子,比起彆人家的長房長女也絲毫沒有遜色。
能有如此待遇,一來因著馮知玉生性活潑懂事,頗受全家人喜愛,二來因著她生母白氏溫柔小意,和董氏從來姐妹相稱,沒有嫌隙。
馮府看在外人眼中便是那江寧模範,父母和睦恩愛,兒女個個孝順個個有出息。
說話間,逢秋端著茶水從外間進來,馮俊成瞧見她便想起什麼,吃下最後一瓣橘子,手心相搓,清俊的臉上沒了表情,已然神遊天外去了。
不過他還是喝了兩盞茶,多陪一會兒才起身和祖母告辭,等行將出去,他把逢秋和望春兩個叫住。
“二位姐姐。”
兩個大丫鬟年歲都在馮俊成之上,是一輩子不出嫁守著老夫人的自梳姑娘,和他說起話也帶著幾分老成,“少爺,什麼吩咐?”
馮俊成想了想,擺手道:“沒什麼,話到嘴邊又忘了要說什麼。”
望春笑他,“準是為著明日老夫人做壽的事,有什麼特彆安排要我們兩個給你打配合?”
馮俊成順勢頷首,“是,兩位姐姐千萬替我保守秘密。”
臨時起意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說了一通,馮俊成一邊往回走一邊搖頭,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不該有的想法是萬萬不敢有的,隻是那晚……
那晚……
馮俊成不由站住腳,回憶起那晚燭火昏黃,夜深酒酣,他頭昏腦漲,如醉如夢,瞧見美人斜靠,自簾後騁目張望……
迎麵吹來微風,一抬頭青天白日,枝頭麻雀蹦來跳去嘲他發夢,馮俊成顰眉輕歎,拍拍腦袋,腳步焦急背手行過月洞門。
幾麵牆外,另一戶寒酸人家。
美人正拍桌子拿趙琪問罪,“琪哥,我後院那壇十年的花雕是你動過了?”
趙琪才下寶局,神采飛揚不當回事,“是我開過,嘗了嘗。你不說我都忘了,明日你帶兩壇花雕送到馮府南門,他們老夫人做壽,咱們鄰裡街坊也該送些薄禮。”
青娥擰眉掐腰,不知他在玩什麼把戲,“那酒馮府看不上,卻是我半月的進益,人家來買都是按兩,你倒好,一壇一壇往外送。你要在外麵結交什麼人和我沒關係,做什麼動我鋪裡的東西。”
趙琪也板起臉來,“話不是這麼說的,那馮府就是咱們家鄰居,他家老夫人六十大壽,莫說咱們家,這條街上就沒有不上心的。你說得對,馮家看不上這酒,可說到底是咱們一片心意,那成小爺給的銀子難道還買不起這壇酒嚒?”
他總有道理,青娥隻得橫眉將他看著。
趙琪又道:“讓人家知道了,反而覺得你哥哥我小氣。”
“人家才沒空管你。”
“這都是為了我們兩個的將來,你信我的,這酒不叫你白送。”
青娥蹙眉不解,“從前你我行騙是為了一口吃的,現今我們有了自己的生計,為何還要盤算這個盤算那個?”
“噯,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交際,怎麼能叫盤算。”趙琪一筆帶過,稍顯不耐地掀簾進了後院,“明日你千萬記得去。”
癡癡呆坐片刻,青娥起身抬高門板將鋪麵半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