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數了有十個,姑婆倏地反扣手掌,背到身後去,“說的也是,不過我老家也有個做酒的親戚,他們說家裡做酒養出來的孩子多是畸胎,還有那五六歲了不能說話認人的,看著揪心。”
青娥往回望一眼,廳裡主子果真都瞧著她們。她心裡發笑,暗道這難不成是說給馮俊成聽的?
有的男人是這樣的,一聽到女人生養,尤其和彆的男人生養,本來多高的興致,想到那景象都可以一下子索然無味。
青娥拿錢退下,回到鋪裡點著銀子,聽牆那頭歡聲笑語,想起柳家人特意將她叫去問詢的這一通,實在憋悶得慌。
轉過頭一想,她難受什麼?
自己又不是真格的要和小少爺雙宿雙棲,今朝非但化險為夷,還白拿十個銅板,簡直再好不過。
想著,雞毛撣子在酒櫃敲敲打打的力度卻一點沒輕。
卻道當晚夜朗星稀,趙琪還未歸家,青娥正在點賬,兩扇門板都已闔上,聽見一陣規律的叩門聲。
聽動靜她就曉得是他,趕忙用手抓了兩下後腦發髻,單手掩麵打個哈欠,沁出點淚花來,楚楚可憐地前去應門。
門外馮俊成僅著素白中衣,身披玄青色大氅,手提一盞風中搖曳的燈火,獨自偷跑出來尋她。
他映入眼簾便是屋內的昏黃景象,青娥個頭到他胸膛,正仰起頭,疲倦地望向他。
“你來做什麼?”她說罷,於心不忍似的側過身去,“怎穿得這樣單薄?進來吧,彆叫你身邊人瞧見,沒得再將我叫去威懾一通。”
“…對不起,叫你受委屈了,你可嚇壞了?”
青娥將少爺肩頭的氅衣緊了緊,勉強一笑,“得你大晚上特意跑這一趟,委屈也變得不委屈了。”
馮俊成鬆一口氣,也笑起來。
她又道:“其實你不必如此在意我的感受,我一早知道你我之間沒有可能,能和你這樣私下裡偷偷相見,我便心滿意足了。”
“你不信我?為何不信?”馮俊成不解,上前兩步,想掏心掏肺叫她看清自己心意,“可我是認真的,你大可以相信——”
青娥兀的抬手輕掩在他唇畔,“你要我信你,何不做給我看?”
馮俊成雙唇觸及她掌心肌膚,渾身泛起滾燙的潮湧,手上的燈也跌落在地,“噗呲”暗了暗,卻沒有熄滅,反而燒著了燈籠,在燃燒殆儘前燒起熊熊的火。
火光漸漸熄滅,室內歸於黑暗。
“少爺,我隻要當下的快樂,不問你要將來,你不必承諾,更不必有負擔……”
青娥兩臂緩緩攀上馮俊成後頸,算時辰趙琪就快歸家,若他推門進來正好“捉奸成雙”,即刻收網也好叫她少些心裡的折磨。
若他不歸,她也有法子叫停,對這小少爺,她總是成竹在胸。
馮俊成望著青娥水光瀲灩的雙眸,胸中雷動,忽地抱了她坐在四方桌上,好叫她能與自己平視。
青娥叫他這舉動嚇了一跳,驚呼過後心跳如鼓,本該避開去些,此時卻隻想抬起頭,靠他更近。他雙手把著她的腰身,往上是伴著呼吸輕微張合的兩扇肋骨,往下是她曲線分明的胯。
馮俊成卻隻是溫柔凝矚著她,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他溫聲道:“我曉得你嫁給趙琪就像登上水中的船,看似有了棲身之所,其實過的仍是漂泊的日子。這不是你要的,你要的我定能給。”
青娥一時忡怔,沒了偽裝,好在他也十分緊張,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神情。
馮俊成大約羞赧,垂首斂目說道:“我說這些固然對不起趙琪,那就隨他去吧,是他負你在先,即便我做得有違道德仁義,你也絕沒有對不起他。我喜歡一個人,便隻想和她在一起。”
青娥怔愣愣的,隻聽見潮漲潮落雲卷雲舒,一腦袋碧海藍天神乎其技的景,渾身湧過熱流,忽然覺得自己被莫大的溫暖包裹,回神發覺是他厚重的大氅,也落在她的肩頭。
雪白的貂絨癢癢搔在她臉畔,他正輕柔地擁抱著她,也隻是抱著。
他說:“旁的我都不怕,我隻怕你不相信我。”
“我要你說這些了?”青娥一出聲,竟帶出點狼狽的哭腔,“我夠你脖子是要抱你?你怎的半點風情不解?”
“我…我知道你夠我脖子不是想抱我。”馮俊成見她哭了,陣腳大亂,連忙躬身輕聲哄她,“我隻是不想讓你覺得我也不值得信賴。”
原來是因為她此前信口說他和彆的男人一樣,叫他記在了心裡。
青娥默默退開去,抽抽鼻翼將他往門外推,“你走吧。”
馮俊成一時有些費解,還當自己惹她生氣,“可是我哪句說得不對?”
青娥搖頭,拾起地上殘破的燈籠遞回他,“琪哥快回來了,不說了,你先走吧。”
“不是生我的氣就行。”馮俊成笑起來,格外有幾分少年人意氣風發的耀眼。
“傻子,快走吧。”
正欲送少爺從正門走,門外倏忽傳進腳步,恐是趙琪歸家。
青娥連忙拉上少爺往後院小門走,心驚膽戰將人送彆。
待送了人走,青娥心裡好大個咯噔。
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麼?到嘴的鴨子,竟然就這麼給放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