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槐景結束工作從單位出來,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馬路上車流如織,路燈格外明亮,微涼的空氣從開著一半的車窗湧進來。
天空上掛著一道峨眉月,彎彎的,梁槐景記得小時候上學,說峨眉月的外觀像一把鐮刀。
可是很奇怪,他今天看著,卻想起了蔣思淮的眼睛,她跟周慧存說話時笑起來,眼睛就會變得彎起來。
已經幾年沒見過,幾乎已經忘光了的人,今天忽然見到,再被人提醒舊事,便在腦海裡變得清晰鮮活起來。
梁槐景不知道這是什麼原理。
他開著車,小心的往外尋找,想看看蔣思淮那家店在哪裡。
很快就找到了,在一家炸雞店旁邊,卷簾門是拉下來的,早就打了烊。
他居然鬆了口氣,呐,不是我不想吃蛋撻,不是我不想幫襯師妹生意,是店已經關了。
更不是因為被趕出來,所以沒買到的!
既然蛋撻買不成了,他便準備提高車速,畢竟時間已經不早。
可是視線往路邊一掃,就看見了蔣思淮的身影。
她穿著一件長袖外套,懷裡抱著一束花,還牽著一條小狗,正小碎步的跟它賽跑,笑得格外開心。
路燈光落在她身上,氤氳出幾分暖色,好像又被她臉上的笑襯得有點黯淡。
梁槐景再一次忍不住想起她實習時的模樣,戰兢謹慎到甚至有些畏縮,每天都像是緊繃的弦,又好像打不起精神般淡漠,遠不如現在的快樂。
隔著一整個綠化帶,樹木遮擋住視線,他卻能如此清晰的看到她渾身洋溢的輕鬆愜意的氣息。
大概……在醫院上班的日子對她來說,實在太難過了吧。
要做不擅長不喜歡的事,還要被上級責罵丟臉,換了誰都不會快樂的。
梁槐景歎了口氣,提高車速飛快的從蔣思淮身邊走過。
到了前麵的紅綠燈路口,他停下來等紅燈,透過後視鏡,看見她牽著一條小柯基犬在路口左拐,走向另一條路。
梁槐景忽然覺得,這很像他和蔣思淮所有的交集。
有一個交點,曾經同行過很短很短的一小段路,然後路口走向不同的世界。
手機這時響了起來,他看一眼來電顯示,一個“及”字。
來電的是他的母親大人,及韻及大院長。
這時恰好綠燈亮了,他便沒接,電話響了幾聲就安靜下來,但他知道,他必須儘快給及韻回電話或者信息。
否則就會被認為是態度不端正,很可能招致她的上綱上線,責怪他做人沒禮貌。
過了紅綠燈,他靠邊停車,歎了口氣,把電話回撥過去,趕在及韻開口之前,就解釋道:“剛才在等紅綠燈,剛好綠燈亮了。”
電話那頭果然沉默了幾秒,然後才是哦的一聲。
梁槐景在這邊聳了聳肩,內心竟然覺得有點想笑。
真是難得能噎到她,從小他就盼著長大,就是因為知道隻有長大了才能離開家,逃開被她高壓管製要這樣要那樣的日子。
但是畢竟是親媽,他不能把這種想法表現出來,甚至還要裝作沒聽出來她被自己噎住了,體貼的問:“這麼晚打電話給我,是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事……”及韻似乎有些猶豫,停頓了一下,還是把話說完,“周末回家吃飯嗎?下周就是重陽節了。”
梁槐景從副駕駛前麵的儲物盒裡拿出本日曆,看了一眼,發現下周一就是重陽節。
於是應了聲好:“周六還是周日?”
及韻立刻回過味兒來,他整個周末都有空。
“周六吧。”她說,“剛好你爸爸跟你易叔叔也很久沒聚了,說打算請他們家吃飯,來個家庭聚會,你覺得怎麼樣?”
梁槐景平時不太關心父母都跟誰來往,隻覺得這個姓好像是有點熟悉,但什麼家庭聚會,以前有過嗎?
他忍不住眉頭一挑,問道:“他們家是不是還有個女兒,跟我差不多大?”
“那倒不是。”及韻道,“比你小好幾歲,今年才大學畢業。”
梁槐景頓時就氣笑了:“這有什麼區彆?突然想起來周末值班,重陽節……趕不上就算了吧。”
及韻立刻不滿:“你剛才明明說周六周日都可以。”
“剛才記錯了。”梁槐景很淡定的回答道。
及韻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表示對相親這件事的抗拒,不由得生氣:“你信不信我打電話給你們主任,我隻要一問,就能知道你所有的排班。”
梁槐景嗯了聲:“信,我怎麼會不信。”
讀大學以前,她知道他班主任和每一個科任老師的聯係方式,家校互聯嘛,讀大學以後,他就在容醫大,及韻那時已經當了好多年的科室主任,是學科帶頭人,學校裡遍地是她的熟人,她仍然能隨時掌握他的行蹤。
至於他的老師邱鳴鶴,是她的大學同學。
梁槐景當然相信她能做到她說的這句話,因為在很多年裡,之少在他搬出家之前,她都是這樣做的。
但那又怎麼樣呢,他笑了一下,問她:“我是準備給同事代班的,主任還不知道,需要我給你我同事的電話號碼,你親自去驗證一下怎麼樣,及院長?”
濃重的諷刺和不滿透過電話,向及韻猛撲過去。
她下意識想批評他不懂體諒父母的苦心,可是想到已經兩三個月沒見過他,又忍不住服了軟。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解釋道,“媽媽不是想逼你,是覺得你已經三十歲了,書念完,工作也步入正軌,該考慮個人問題了,你說是不是?相親隻是一個認識新朋友的途徑,見一麵,合適就在一起,不合適就當朋友,何樂而不為呢?”
她勸梁槐景:“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和你爸管太多,但我覺得你沒必要因為我們就抗拒這件事,除非你以後決定獨身,否則為什麼不嘗試一下呢?”
說實話,及韻和丈夫是有些擔心的,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兒子和哪個女同學女同事有過緋聞,這次與其說是催他相親結婚,不如說是對他的一次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