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那年春天,鐘意接了一個拍攝工作。
不是廣告攝影棚,也不是正兒八經的劇組,是屬於自娛自樂的私人拍攝。
印象非常深刻。
某集團退居二線的老董事長有個舞文弄墨的愛好,偶爾揮筆作賦,也添了不少滿意之作。
董事長徜徉詩興,某天突然有個靈感。
拍個MV,把筆下意猶未儘的意境一一呈現。
鐘意的角色,就是詩裡春閨幽怨的仕女。
據說選角篩了不少人。
選中鐘意。
除了外貌出挑,還因為她文化水準過關,把董事長那首詩闡述得非常正確。
拍攝地點在西郊,是董事長的私人彆墅。
那地兒離學校很遠。
鐘意不舍得打車,早上五點扛著一大包借來的古裝坐地鐵,輾轉幾個小時才到。
彆墅園林大到離譜。
占地十幾畝的花園,外圈深林密菁,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要不是半路遇見攝影師和其他人,她真懷疑這筆酬勞豐厚的工作是個什麼騙術。
彆墅裡麵彆有洞天。
雕梁畫棟,曲徑通幽,亭台樓閣,花木扶疏……
屋角猊獸吐出的淡煙,散發著清幽綿長的異香,不似俗品。
足以滿足一切古典奢華的想象。
這種拍攝,董事長當然沒有蒞臨指導。
導演是一位中文係博士,負責幫董事長潤色詩篇,也給演員講解角色和場景。
鐘意自己再稍加揣摩。
入戲也不難。
午後陽光燦爛,有人進了這園子,說說笑笑從曲廊走過。
管家說是家裡人帶朋友來喝茶。
鐘意那會兒蹲在地上撿花瓣。
正是暖春,園子裡花團錦簇,她把五彩斑斕的花瓣攏在衣袖裡,送去溪邊拍落花流水。
臨水就有座涼亭。
幾個年輕人坐著喝茶聊天,話題混著日常消遣和生意場上的事情。
再饒有興味瞅一眼水畔。
有人問:“趙晟,這幫人乾嘛呢?”
趙晟大大咧咧道:“嗨,我家老爺子寫了幾首酸詩,光朗誦不過癮,招人在這園子裡配個MV。”
大家“哦”了一聲,聊起了趙老爺子。
“老爺子身子骨硬朗,還挺有閒情逸致。”
“聽說你家這園子請了不少大師,修得挺精巧,喝茶待客都挺好。”
“好什麼呀。”趙晟拍拍身邊人的肩膀,“比聿白家的宅子差遠了,他家占了南山一整個山頭,請的七個風水大師都說好。”
身邊人坐姿閒適,氣質卓然。
年輕男人烏發朗眉,生了一副讓人暗妒的好皮囊,慢悠悠道:“那宅子也不怎麼樣,一直空著,也沒住人,荒得不成樣子,不如這裡好。”
隔著不遠距離。
鐘意就站在假山瀑布下,在鏡頭下做動作。
樹杪篩過的陽光清透,花瓣在水裡打著旋,清蒙蒙的水霧攏著婀娜纖細的身形,再看水中伊人,眉眼皎然,楚楚動人,月白的裙子被風吹得欲飄飄仙去,環佩叮當,長長的披帛半幅飄進水裡,半幅隨風飛揚。
有人看怔了,突然噤聲。
“張三,你看什麼呢?傻了?”眾人的目光隨之投來。
粼粼水波中的倩影,不知是不是古裝扮相讓人覺得新鮮——那種直擊心底的漂亮,讓人完全挪不開眼。
再仔細看,這女演員嫩生生的,眼神清澈,不知道是哪個學校的學生。
眾人調笑:“今兒真不錯,園子不錯,茶不錯,美女不錯。”
“趙晟,這從哪招來的演員?角兒找的不錯。”
趙晟頗有做主人的自覺,招鐘意過來:“你這扮的是西施還是嫦娥?”
鐘意知道亭子裡半數目光都在打量自己——幾人衣著光鮮,氣場張揚,好不好相處另說,但都招惹不起。
她撈起半濕的裙角:“應該是洛神吧。”
聲音不嬌怯,也不軟媚,挺方正平和的腔調。
但耐不住嗓音好聽。
“怪不得站水裡,我見猶憐。”張三笑道,“我看你拍了挺久。累了吧,過來喝杯熱茶。”
鐘意攥著裙子:“謝謝,不用了。我這戲服挺臟的,還濕著,不好弄臟地方。”
三少打量她薄綃紗衣下影影綽綽的肌骨,含笑問:“衣服濕了?冷不冷?小心彆感冒。”
鐘意挪開目光:“不冷。”
旁邊人輕聲發笑:“你這小子,走哪都能憐香惜玉啊。”
輕佻目光在鐘意身上一晃,誰也沒當回事。
“昨兒酒吧那姑娘你愛的不行,這又搭上一個你能吃的消?”
“哪的話。”三少不搭理同伴,扭頭問鐘意:“老爺子作的什麼詩?你念給我們聽聽?”
“詩在導演手裡,我記不全。”鐘意想走,“今天也請了朗誦的播音演員,請稍等,我去把他喊來。”
“你哪個學校的?電影學院的吧?我認識挺多你們學校的同學。”
“不是。”
“那是戲劇學院?還是舞蹈學校?”
“也不是。”
三少輕輕嘖了聲。
這小丫頭,看著機靈,卻有點木愣愣的不懂事。
自家找來乾活的人,給客人落臉。趙晟涼涼瞅著鐘意:“你叫什麼名字?總不至於叫不是吧?”
鐘意嘴一抿:“……”
有人劍眉低斂,把茶杯撂下。
漫不經心起身: “茶也喝了,園子也看了,不如進屋裡玩兩把牌。”
他這一走,趙晟“唰”地跟著起來。
殷勤附和道:“對對對,我家這園子還有個酒窖,都是歐洲運來的,咱喝幾杯去。”
餘者也亦步亦趨走出涼亭。
誰還管鐘意呢。
鐘意抬首。
那人白衣黑褲,眉睫如漆,眼神銳利,似乎洞察一切,偏偏毫不在意,任人隨意而為。
這一天拍攝到傍晚才收工。
鐘意和攝影師幾個人一起走,大家饑腸轆轆,一起吃了頓宵夜,互相留了個電話才散。
*
畢業季飛逝而過。
鐘意這段時間接了個商業廣告,拍了幾次平麵雜誌,又輾轉兩個劇組拍戲。
還見縫插針搞定了畢業論文。
論文答辯之後,大家回學校領畢業證。
鐘意頂著一頭齊耳短發回校。
同宿舍的夏璿看見鐘意,尖叫了一聲:“乖乖,你怎麼把頭發剪這麼短?”
鐘意撩撩耳際碎發:“很短嗎?已經長了很多,我頭發長得快,再長兩個月可以綁起來了。”
之前鐘意接了個還不錯的戲——裡頭有個叛逆少女的角色,需要一頭短發。
這角色原本落不到鐘意頭上。
隻是導演有些知名度,要求嚴格,不允許演員戴假發套,需要真發上鏡。
一個打醬油的小配角,兩天殺青的戲份,幾句台詞,酬勞也不多。
何況短發不好做妝造,影響後麵接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