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 / 2)

白日的微光透過窗欞打在桌上,方格狀的日光恰好籠罩著書皮上那個‘封’字。

荀彧默然伸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拂過書皮,撫平書頁上的折痕。一個小小的動作令書籍移了位置,那抹陽光落在了書皮上的‘神’字,荀彧若有所悟的收回手。

恰逢此時屋外傳來輕微的吱呀聲,荀彧推開窗戶見衣冠整潔的蕭佚闔門入院,落腳輕柔地走向庖屋,荀彧估摸著應該是起來準備早食。這種事情荀彧多是交給府中侍從去做,蕭佚府上從不招仆也不喜他人伺候,五六年來事事不假借他人之手,與尋常府中公子相比倒是所擅頗多。

雖然荀彧同樣不擅長這些,即便他與蕭佚是多年好友,也做不到在一旁默不作聲等候好友一人備早食。緩慢起身的荀彧活動了一番久坐麻木的雙腿,待行走無異之後同樣悄開房門,悄悄來到庖屋。

庖屋內舀水入鍋的蕭佚用長勺撥弄著鍋中烹煮的食物,白花花的精米漂浮在水上,隨著長勺的攪拌清亮的米湯溢出,鍋中的湯汁變得粘稠,米粒的清香味散發出來勾的人肚中饞蟲直叫。

“清長,”荀彧輕敲門扉,他推開庖屋虛掩的房門,“你這手藝倒是一如之前美味。”

毫不驚訝的蕭佚衝洗乾淨雙手,收拾了碗筷出來。鍋中熱乎的米湯盛舀入碗,搭上一旁複蒸的籠餅,荀彧頓覺腹中叫這熱食暖和不少,籠餅為麵食倒也飽腹。

熄了柴火,又以蓋覆在鍋上,鍋中餘溫可保證米湯一時半會不會涼透,用同樣的方法對待籠餅,蕭佚就不用擔心那貪睡的二人醒來後隻有一鍋冷食。蕭佚看著吃飽喝足的荀彧,難得提出了一次建議,“文若用完早食,何不與佚外出走走?”

不疑有他的荀彧頷首應下邀約。

二人結伴出行,說是外出走走,實際上還是蹭了荀彧那輛馬車。兩人端坐在馬車中,聽聞街邊早市的聲音滑過車簾,車夫駕駛著馬車驅往蕭佚所說之地。離那處越近越不可聞早間喧嘩之聲,隻餘一二柴火劈裡啪啦作響,能聽到的更多是周遭壓抑不住的哭泣。

荀彧為之驚異,輕抬馬車兩旁起遮掩作用的竹簾,透過車廂四方的小窗看見外麵的街景不複陳留城中的繁華。

泥路乾硬,偶有凹陷處積水四周泥濘,往來之人習以為常跨過那處凹陷,行色匆匆的更是不管泥濘徑直踩踏,濺起的泥水臟汙了衣袍也不在意。路邊種植的作物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收割作物的農民麵黃肌瘦,揮舞著農具的手無力的隔斷莖稈,跟隨在身後撿拾的老婦招呼著自己的孩子驅趕想要偷食的動物和乞兒,這才勉力護下田中的糧食。

那些乞兒與驅趕的孩子不過垂髫之年,其中有孩子手中甚至抱著剛剛滿月的嬰兒,百家布拚起來的繈褓是嬰兒唯一的衣物。

“……這”荀彧不忍的撇開視線,“此處距陳留多遠?”

“不過三裡地。”蕭佚垂眸。

馬車仍舊還在往前走。

離陳留越遠,山野間的百姓愈發不好過。三裡地的百姓尚還有農田維生,五裡地之外的農田早已在戰火中儘數毀壞,馬蹄踏遍了農田,士兵百姓的屍首倒在農田上,乾涸的血跡使這塊土地散發出惡臭的腐臭味,半露的白骨又引來了野獸與惡鳥。惶惶度日的村民龜縮在不成樣的房屋中,門口支起的爐灶中燉煮著一鍋結了白塊油脂的湯水。

滿目瘡痍,遍地乾戈。

目睹此景的荀彧紅了眼眶,他哀歎著奸賊誤國禍亂蒼生,為因此而飽受苦難的黎民百姓痛苦。

“今上剛即位,朝政把控董卓之手,暫不知其人。”蕭佚注視著荀彧的雙眼,向來淡然的眼神淩厲如刀,“然桓靈二帝驕奢淫逸、買爵鬻官,隻顧享樂不顧天下安危,身為君王使令不行,使五官分而無常,法製雖設但私善行,國之所以危。”

又怎是賊子一人之過。

“臣不言君過。”荀彧幽然長歎,“今上年幼,多加教導,仍有挽回餘地。”

“若其才能平庸,若其不堪大用,若其肖父呢。”蕭佚遙遙指向半塌牆壁,那裡有兩夫妻正交換著懷中嬰兒。

順著蕭佚所指方向看去,荀彧看見其中一對夫妻掩麵哭泣而走,留在原地的那對夫妻可憐的拍了拍幼兒的繈褓,竟是合上繈褓教幼兒再也呼吸不得。

“造孽啊!”車夫滿眼淚水的撇過頭,不願再看那孩子的下場。

荀彧此時再看家家戶戶門前湯鍋,恍然大悟。此處荒涼還能有肉食烹湯,緣是各戶易子而食。

董賊亂政之時已易子而食,如若陛下複其父之荒謬,這世間又當是如何禮崩樂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