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陛下寄予厚望的長子,太過重情可不是什麼好事。
蒙恬繼續默默飲茶。
公子對皇帝陛下誤會良多。
雖說天書內容的確重要,但陛下斷然不會為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便做出逼迫小公主的事情來。
王賁有些著急。
但他隻是心思簡單,並不是蠢,否則也不會成為繼父親之後的大秦又一絕世名將。
他雖迫切想知道天書後麵的內容,但也知曉天威難測,小公主隻有三四歲,若是繼續追問之下小公主的確忘了,對於雄心壯誌的皇帝陛下來講並不是一件好事,還不如就此打住話頭,讓扶蘇公子將小公主帶走,省得陛下遷怒小公主。
扶蘇公子與小公主的關係頗為親密,或許私下哄一哄,再誘導一番,小公主興許便能想起後麵的天書內容了。
到那時,扶蘇公子領著小公主再去尋陛下,反而是美事一樁,既能讓陛下看到公子的重要性,又能陛下明白小公主的確過目不忘,隻是殿內人多,小公主一時緊張,所以才記不起陛下想知曉的事情。
眾人反應被嬴政儘收眼底。
嬴政懶懶挑眉,麵上沒有一絲表情。
——他看著就這麼像會逼迫自己三四歲最幼女的暴君嚴父?
橫掃六合的始皇帝陛下從不屑於向任何人解釋,扶蘇開口,嬴政便瞧了眼靠在自己懷裡的小女兒,聲音不辨喜怒,“你大兄說你累了,要帶你下去。”
“你要不要與你大兄一同下去休息?”
趙高愣在原地。
不是,陛下竟真的不在意後麵的天書了?那可是關乎到大秦國本的東西!
蒙恬習以為常。
陛下何等倨傲的一個人,哪怕心裡再怎樣想知曉天書內容,也不會做出有損身份之事。
鶴華此時正窩在嬴政懷裡吃著趙高喂到嘴邊的點心。
到底是宮裡養出來又被扶蘇帶著長大的小公主,禮儀足得很,哪怕嘴饞愛吃小點心,也不至於吃得滿臉都是,隻有嘴角之處蹭了些點心屑,粘在臉上有些孩子氣。
孩子氣的小公主聞言抬頭,黑湛湛的眼睛瞧著嬴政,“好吧,那我便跟大兄一起下去吧。”
她其實並不累,隻是知曉阿父每日批閱的奏折極多,那麼多的竹簡堆在案頭,單是翻閱便能累得胳膊疼,更彆提還要費儘心思琢磨如何答複,這種情況下,難怪阿父日漸消瘦,遠不如她的幾位叔父舅父豐碩。
——阿父很辛苦的,她不能讓阿父抱她太久。
“阿父也要記得休息。”
鶴華伸手抱了抱嬴政,“阿父養足了精神,才能更好去治國。”
軟軟的一團抱著自己,嬴政眼皮微抬,順手揉揉小團子肉乎乎的小臉,“知道。”
“下去吧。”
“恩。”
鶴華點點頭。
扶蘇伸手來抱鶴華。
鶴華從嬴政懷裡離開,被扶蘇抱在懷裡,小小的人乖巧靠在扶蘇胸膛,對主位上的嬴政招招手,“阿父,我走啦。”
嬴政頷首。
扶蘇抱著鶴華穿過屏風。
嬴政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視線,鶴華這才收回目光,趴在扶蘇懷裡,伸著小肉手戳著扶蘇臉頰,“大兄,你怎麼又跟阿父吵起來了?”
“醫官說氣大傷身,吵架對你和阿父不好。”
“政見不和,難免有所爭執。”
鶴華年齡雖小,但得天書授課,扶蘇從不將她當做無知孩童,她既然問,他便耐心解釋,“如今天下一統,阿父之前的治國之策不適合再用,偏阿父固執已見,仍以舊方針來治理新國家。”
“阿父威加四海,秦兵又所向披靡,六國遺民畏懼阿父之威不敢造次,可若是——”
扶蘇聲音微微一頓,緊接著戛然而止。
那是一種他不敢想象的後果,是噩夢中的噩夢,哪怕提及都會心驚膽戰的那一種。
扶蘇長長歎氣,抬手掐了下眉心,“法家之道已不適用現在的大秦。”
“而今之策,當以儒家的懷柔之道去感化六國遺民。隻有如此,才能天下歸心,大秦盛世永昌。”
鶴華眨了下眼。
她雖得天書偏愛,夢中學習一些遠超這個時代的知識,便不代表她學了那些東西便能與大兄阿父一樣,對國政一針見血頭頭是道。
她本質上仍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女童,聰明歸聰明,但沒有聰明到近乎妖孽的程度,她聽大兄與她講解大兄與阿父的爭議,法家與儒家的利弊,她仿佛聽懂了,又仿佛什麼都不懂。
——她不明白,既然各有利弊,那為什麼不能把法儒兩家的優點擇出來糅合在一起,然後用兩家的優點去治國理政呢?
為什麼一定要分個高下?
為什麼一定要水火不容?
既然百家爭鳴,難道不應該是哪家好用便用哪家嗎?
若是兩家都好用,便兩家一起用也無妨,若三家湊一起更有效,那三家一同治國也不是不可能,何必為政見不同去爭個你死我活你我沒他呢?
就跟她吃飯一樣。
她喜歡點心,可點心不能吃太多,否則對身體不好。
她不喜歡米飯與青菜,蒸煮之後索然無味,可米飯與菜是主食,不吃不行。
一個是自己喜歡的,一個是身體必須的,兩者她都得吃。
所以她主食該吃吃,點心也不能少,快到吃飯的時間但還沒有吃飯的時候,她總會拿點心來填肚子。
她太小,太過深奧的事情想不明白,想破腦袋也隻想到吃的東西。
——在她的認知裡,法家與儒家對大秦的影響是與甜點主食對她的影響差不離的,既然她兩者都能要,那大秦又什麼不能同時以法儒兩家來治國呢?
鶴華心中疑惑,便問扶蘇,“大兄,我聽不懂。”
“法家與儒家一定要分這麼清嗎?為什麼不能法家與儒家一起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