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大半年的行軍,木蘭已經很習慣帶兵趕路,但在這之前,她絕大多數時間都跟著衛青的後營,僅有的兩次分兵去牽製匈奴兵力,都是短距離行軍。
而且她本來沒這毛病,是被衛青帶著繞暈了,逐漸開始不認識路的。
忽然之間沒有人帶著走了,視線裡一片開闊的荒原,木蘭很興奮地趕了兩日路程,還是在趙破奴的提醒下發現隊伍大角度偏移,可是中軍帳那邊又沒人來責問。
大軍走斜了……基本上是走反了,李將軍都不管的嗎?還是說路其實沒走錯,她是抄近路了?
她把自己的猜測和趙破奴說了,趙破奴也覺得有理,畢竟李將軍人就在中軍帳裡啊,他又和其他人說了,幾個千夫長商議了一下。之前衛青領著他們走的時候,走位就很玄乎,時而繞路,時而奔襲,千裡迂回轉圈,也不知道是遛敵還是遛自己,既然李將軍那邊沒有意見的話,那方向肯定還是對的。
黃安在幾位千夫長裡沒有半點話語權,當初裨將挑選千夫長的時候,主要就是挑自帶盔甲兵器的。黃安身上有一副頗為威武的甲胄,這樣的兵丁不是世代從軍,就是參戰時勇猛殺敵,繳獲豐厚,但黃安的這套甲胄,其實是臨行出發前找他嶽父借的。
大漢實行寓兵於民的國策,男子在成丁之後就開始服兵役,戰事一起應征入伍,一個男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軍中經曆。黃安曾戍邊一次,參戰兩次,都是默默無聞的小兵,這一下子成了千夫長,回憶起自己以前遇到的千夫長,那是個個威風。
他一開始心裡怯,慢慢地就膨脹了,覺得自己千夫長的身份高人一等,不僅斜著眼睛看人,還想提拔兩個小兵在身邊伺候吃喝拉撒。
然後他就先挨了一頓毒打,再飽飽地喝了一頓馬尿。
黃安從此就老實了,他在家鄉的時候,誰都說他是個老實人,乍得權柄立刻露出凶相,挨了教訓立刻回到了老實的殼子底下。
這樣的人,軍中的漢子是瞧不起的,所以千夫長們說話一向不帶黃安,黃安手底下幾個百夫長沒有特彆出眾的,再加上每次千夫長敘談的時候趙破奴都會擠進來,還拉著木蘭一起,漸漸地黃安手底下的人合計了一下,都願意聽花百夫長的話。
畢竟這些領頭軍隊基本上都是征發兵,大家兵刃戰甲一交,回去該種地種地,下次再應征入伍,什麼千夫長百夫長都是由將軍重新挑選的,最多會有個參考意見。比如周武,他曾三次擔任千夫長,這樣的資曆往上報,至少不遇到特彆反骨的將軍,基本都會給他任一個千夫長。
比起這樣的輝煌經曆,周武其實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不怎麼和旁人交流,什麼都不爭,偶爾說幾句話,都是很客氣的,那種我就是提個建議的語氣。
抄近路行軍第六日,中軍帳那邊有親兵過來傳訊,人來的時候不大湊巧,木蘭他們沿著水源上流找到了一個近兩千多人的匈奴部落。前沿部隊正在吵嚷喧嘩,大多數人之前都是眼睜睜看著前頭衛將軍的部隊砍瓜切菜撈戰功,見到匈奴人簡直眼睛都發亮了,親兵剛要下馬傳訊,就被周武一把抓了起來。
“下馬乾什麼?衝啊!”
親兵手裡被塞了一把長矛,茫然地跟著衝了上去,他運氣極好,撿了兩個人頭,這可是行軍大半年以來第一次有軍功入賬!
但匈奴人的砍殺實在太猛了,親兵漸漸地有些心生怯意,慢慢向後退去。
這場戰事發生得極快,前端部隊遇到匈奴部落,什麼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匈奴部落裡極快地衝出許多騎兵,呼嘯著殺了過來,後營那邊隻能聽到吵嚷的聲響,甚至都不知道是遇到匈奴人了。
木蘭第一次看到周武殺人,他提一把大砍刀衝陣在前,揮刀的時候整個上半身傾斜幅度極大,自上而下猛然揮斬,不論砍到什麼部位,刀鋒向下沉直接見骨,實在凶猛至極。
她張弓搭箭,目光銳利,專門尋找匈奴人的弓兵,戰場上最危險的就是箭矢,取人性命最輕鬆的也是箭矢。
亂戰之中保持清醒的頭腦是至關重要的一點。
木蘭經常會想起那一夜的蘢城,不知為何,無論回憶多麼血腥,到最後都會慢慢在篝火的光影中平靜下來,士卒在城中燒殺劫掠,興奮嚎叫,城中哭聲震天,屍骨遍地,唯有衛將軍靜靜坐在篝火旁,提筆繪輿圖。
將軍,將軍,一軍之帥稱將軍。
戰場之上,很多人的視野都是很小的,甚至隻會注意到自己周圍,沒有指揮的情況下,大多數人都像是無頭的蒼蠅。
漢軍打得很不順利,一開始陣勢就被衝散,大家都在混戰,有的地方一大團人圍在一起掙紮不出去,有的地方三五個漢卒艱難地抵抗數倍的匈奴騎兵,竟然都開始有人潰逃了!
木蘭縱觀戰場,手中箭矢飛速消耗,心中篝火熊熊燃燒,直到眼前再濺一抹同袍血,怒火點燃,她忽然在戰馬上直立起來,登高一呼。
“不要亂!匈奴人少,不要亂!”
這聲喊叫讓不少人注意到了,但沒有效果,木蘭避開幾道箭矢,忽然想起了什麼,大聲地叫道:“都聽我的!周武帶你的人衝陣向前,趙破奴帶我們的人向右衝殺突圍,其餘的人,全部跟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