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失血過多,他逐漸昏迷過去的時候,忽然看到了熟悉的李字軍旗,大軍浴血,人人怒吼,向著他殺來。
李息最後一個念頭就是,被我弄丟的那支大軍,原來死得這麼慘啊,他們是來帶我下黃泉的嗎?
在他倒下馬的那一刻,校尉田十伸手過來,像抓小雞似的抓住了李息的肩膀,粗暴地把他拎起來橫放在馬前,確認人沒死隻是昏過去了,鬆了一口氣。
和那些征發兵天真地以為建了功,花將軍就不會受到責罰不同,田校尉不論是從軍還是為官,都做了許多年,想得更多,將在外不受主令,這罪可大可小,君王的想法尚未可知。
若有李息願意擔待,叫他向天子陳述,說是自願分兵麾下將領,所以能夠建功,這樣雖然李息會得到一部分功勞,但花將軍也能安全得功。
至於李息願不願意,他不願意個錘子喲。
接下來的戰事進行得十分激烈,這已經從一場消耗戰打成了殲滅戰,隻是殺敵一向勇敢的田校尉放慢了步伐,小心地護著李息的小命。
逃遁的右賢王很快耗完了親兵營,被衛青帶著人活捉,前方戰事緊急,衛青沒有和右賢王羅姑比說一句話,迅速帶兵衝向戰場,匈奴主力已經打得慘烈至極,這時居然還有漢軍入場!
許多匈奴人都打不下去了,丟下戰馬武器跪倒在地,顧不上被亂軍踩踏,做了俘虜至少能活下來。
夜戰至天明,匈奴三萬騎兵,斬殺二萬六千餘,俘虜兩千人,生擒右賢王羅姑比及其麾下匈奴貴族若乾人,有散兵潰逃,不計其中。
清晨的戰場上,漢軍們奔走在遍地的屍體之間,尋找還有氣息的同袍,收斂戰死者屍身,等到這些都做完,才會視情況處置匈奴人的屍體。
戰事結束之後,衛青還沒來得及詢問情況,就在亂糟糟的失聯軍隊裡一眼看見了木蘭,照理兩年沒見,少年又正是長身體,麵容漸開的時候,應該不大認識了,但衛青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少年稚嫩的容顏略有長開,但那雙黑亮的眸子仍然沒改,衛青隻是站定叫了一聲木蘭,卻驚訝地發現好幾個披甲壯士都回眼看他,略有警惕。
這時李息裨將也被帶了過來,他立刻指認了周武和田十,趙破奴不在場,他也沒看到,不過對木蘭,裨將完全沒有印象,他都不記得這個黑瘦少年是他隨手選出來的百夫長之一。
被裨將指認的周武和田十此時都圍在木蘭身邊,見他走過來,周武低頭,田十行禮,但都是一個下意識地護住主將的姿態。
衛青又不是愚笨之人,怎麼看不出來這一支失聯多日的軍隊,已經有了自己擁戴的主將,隻是稀奇的是,這位主將他認得,曾是他帳下親兵,幾十個親兵裡,唯一一個他親手從軍中挑出來的少年郎。
衛青看了一眼局促的木蘭,隻道:“去洗洗臉,換一身衣裳,待會兒來大帳一趟。”
木蘭唯唯諾諾地點頭,她不經人事,不見城府,渾身有一種“我的事發了”的心虛感,衛青輕歎一聲,溫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寬心。
紮起的臨時營帳距離戰場稍微遠了一些,血腥氣卻還像是縈繞在鼻端,李息已經喝了藥,包紮著胳膊坐在草墊子上,他是一醒過來就強撐著要來大帳的,此時看著木蘭的眼神實在複雜至極。
木蘭背上傷口不深,她進大帳前換衣服的時候,自己伸手摸了摸,血液凝固得很硬,已經不流血了,比起昨天一點都感受不到疼,現在有一點疼,還在忍受範圍之內。
她抬頭看著大帳裡的數位將領,主位上的衛將軍,低著頭還沒開口,衛青便道:“坐。”
木蘭抬眼望著大帳,目光一掃,就見那唯一空出來的坐席,正位第二,衛青的下首左側。
她無所適從,腳步遲疑又生疏地走向人生中第一個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