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不知道戴夫的朋友是不是坐在試鏡桌後麵,主持這次試鏡的有四名成員,他們看來都很嚴肅,似乎飽受不專業的麵試者之苦。坐在當中的一位女性看了看她的簡曆,隨後露出了明顯的不以為然之色。
“誰把她放進名單裡的?”她沒有刻意降低音量,但珍妮也不以為忤,她知道自己的資曆並不夠格。
一個和戴夫有些相似的中年男人——按珍妮猜想,也許就是他的朋友——開口說,“珍妮,可以介紹一下你自己嗎?”
珍妮介紹了一些基本情況,那男人又讓她對著鏡頭笑一下,做些表情。
單看成片,很多人並不會覺得演員這職業有什麼了不起,即使是最偉大的演員,其表演也遠非不可指摘。就像是中國男足,所有人都覺得有大把改進空間,恨不能自己上去為他們踢球。這是電視轉播的一大弊病——在電視上,任何事情看來都很容易。即使是需要專業訓練的體育活動都是如此,更彆說僅僅是對著鏡頭念台詞了。
但當然,任何事幾乎都是看著容易做起來難,即使隻是對著鏡頭微笑和做表情,一般人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調整好,去試著對著一個陌生的圓頭儀器以及儀器背後充滿了審視感的眼神袒露自己。——演員是個非常需要自信和膽量的職業。
一個羞怯的人永遠無法對著眾多陌生人流露出自然的一麵,而鏡頭又會把一切不完美放大,在現實生活中隻是一閃而過的微表情,落入鏡頭中將會成為永遠的破綻,倘若一個人在現實中是‘略有些內向’,那麼在鏡頭前他就會變得‘舉止笨拙、羞怯緊張’,如果珍妮還是當初那個懷抱夢想生生澀澀的鄉村女孩,即使她有戴夫撐腰,在這一關也會淒慘地敗下陣來。——很多偉大的演員職業生涯的早期,都有無數個失敗至極的試鏡。隻有在反反複複的試鏡、失敗、再試鏡、在失敗中,真正有天賦的演員才能積累出圓熟而自信的鏡頭感,甚至連專業訓練都不能取代這種真刀真槍的磨礪。
陳貞在表演係的四年學習中,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次表演課,她被要求在眾目睽睽之下撒潑打滾、大哭大笑。這些鍛煉就是為了摧毀她作為一個正常人自然擁有的防範心理——正常人總是追求得體不失態,但演員在表演中恰恰要求的就是一種心理上的失態,這也就是俗說的投入角色、放得開。但,即使是如此,當她第一次出現在演藝空間中,使用模擬功能,出現在虛幻又真實的演出現場,麵對龐大的攝影棚以及鏡頭背後起碼上百人的劇組時……
陳貞貨真價實地嚇尿了,她當時真的感覺到下腹有一股急迫的尿意,讓她有迫切地上廁所的需要。甚至為此不得不中斷了模擬,跑去解決了一下再回來嘗試。
作為侍應生度過的三個月是有價值的,在這三個月裡她不但瘦成了2號身材——幾乎是她所能達到的極限,也是適合上鏡的完美身材,而且,在這3個月裡她模擬體驗了不下三十個片場,不誇張的說,這是一個二線演員五六年的演出量了。
——而且還都是大片,片場隨便都有上百人的那種。經過這樣的洗禮練習,她還怎麼可能還會怕小小的試鏡?
她自如地對著鏡頭做了幾個表情,雙眼緊盯鏡頭,仿佛要透過玻璃望向鏡頭後的觀眾,但態度上卻又漠視了這個小東西,就像是在和觀眾對話一般,時而笑、時而惱,表情不帶絲毫造作。從動作裡絲毫看不出一個非專業演員常見的‘我在被拍攝’的自覺。
試鏡桌方向出現了短暫的沉默,然後女試鏡官拿過劇本遞給珍妮,“讀一下這段對白。”
台詞也是演員的基本功之一,需要做到發音清晰、語調自然,通常人的口語往往達不到這標準,儘管人們並無自覺,但正常人在說話中會有語速過快、地方口音、吞字含混以及音量忽高忽低,情緒不飽滿等一係列問題——這是很正常的現象,作為生物體,兩個個體交換信息時,語言隻是信息交流係統的一個組成部分,譬如陳貞和戴夫的對話中,眼神、肢體語言甚至是微表情都是他們彼此交流的重要手段,發聲係統隻承載了不到一半的信息量,所以它無需太過精確。但在鏡頭和錄音係統的過濾、修飾之下,還是那句話,缺點會被放大,優點會被掩飾,如果一個人還按照平時那隨意的習慣說話,他在鏡頭中會呈現出恐怖的口齒不清感,觀眾甚至很難聽明白他的意思。
這當然也是陳貞在四年大學生活中必學的課程,雖然她當時並不會英語,但隻要發音習慣的記憶還在,這就不是問題,這角色是美國人,而珍妮會說北部標準英語——謝天謝地,雖然她一直在各種寄養家庭中輾轉,但畢竟是沒沾染上形形色色的古怪口音。
但這並不是她所有自信的來源。
珍妮站起身接過劇本,回身坐到椅子上,她吸了一口氣,微微閉了閉眼睛——很正常的調整過程,連五秒鐘也沒占據,沒人能據此挑剔什麼。
但就在這一秒鐘的時間裡,她迅速打開演藝空間,飛快地選擇了一部片子,然後模擬角色感情。
演藝空間和外界時間有個比例差,外界的五秒鐘在這裡可以放大到十五秒左右,而十五秒已經足夠她沉浸入這部片的角色之中,仿佛經曆過她一生的悲歡離合,真正地成為了這個曆經風雲滄桑的名女人。
然後她心念一動,退出空間,這情緒的痕跡還在,而對外界來說不過是才剛剛過去了幾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