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書先生?
不可能啊,祝萱在心裡想。
她以前問過祝棠和祝蓮,教祝棠的是個凶老頭愛打人手心,教祝蓮的是個留山羊胡的圓臉,打起人手心來從不手軟。
至於其他先生,也從未聽他們說過有女先生。
祝萱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有些懷疑地搖了搖腦袋:“我沒聽說過學堂裡有女先生。”
對麵那個婦人眉眼彎了起來,看起來心情很好,她說:“你不知道也是應該的,因我是新來的,下學期才給你們授課。”
說著她走近了幾步,彎下腰看向祝萱,笑得格外柔和:“我姓黃,你就叫我黃先生吧。”
“黃先生。”祝萱愣愣地看著她的臉跟著開口道。
“原來還有女先生啊。”她的大腦好像反應了過來,不由感慨了一聲,接著祝萱又歎了一口氣,小聲地說:“可是……您給我授不了課的。”
黃采薇這才看清了對麵女孩的模樣,小姑娘衣著簡樸,身上雖沒有補丁,但袖口多有接縫延長的痕跡。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長得快,衣服穿著穿著就不合身了,但是布料有限隻能以這種方法使衣服“合身”。
一張臉卻生得格外靈秀,雖出身鄉野,皮膚卻白皙光潔,眼神清澈乾淨,神韻天然,臉上一副野生小獸的神氣。
不過這孩子顯然剛剛哭過,眼周紅紅的,泛著一絲委屈的勁。
黃采薇從前做過女史見識過無數貴人,自然是識得臉色的,這一眼,她就明白了。
“你家裡人為什麼不想你上學呢?”黃采薇神色溫柔了不少,輕聲詢問她。
祝萱看著黃先生,心裡有些驚訝,不是說先生都喜歡打人罵人的嗎。
可是眼前這個先生和哥哥姊姊說得完全不一樣啊,她看起來就很有學問很溫柔。
“我也不知道,所以覺得不公平。我上麵哥哥姊姊都念書了,從我開始若是大家都不給念書,那想來是因為家裡沒有錢供,那我不能不懂事……可是我大母說我弟弟是要念的,我弟弟才兩歲,他要上學也得再等個四五年,四五年後的他念書就一定有錢供,輪到眼前要念的我卻沒錢?這算什麼?所以,就是不稀罕我念書罷了。”
祝萱在路上想得已經很清晰了,她直接說了出來。
眼前這個女娃娃雖然還未開蒙,但是口齒清晰,說話有條理,這是很難得的,黃采薇覺得這樣的娃娃不識字有些可惜。
“為什麼不稀罕你念書?我覺得你很聰明啊。”黃采薇繼續問。
祝萱一聽連先生都說她聰明,她不由笑了起來:“對吧,我也覺得我腦子靈光的,比我哥哥姊姊靈光,可我大母卻不這麼覺得。她隻會罵我脾氣刁不討人喜歡,我再聰明也沒有用,誰叫我是個丫頭呢,念書就跟胡鬨一樣……”
她說了一半猝然抬起頭,看向黃采薇:“可是您也是女的啊,您還能做先生呢,那憑什麼覺得女子念書是胡鬨呢。還有……還有鎮國長公主她也是個女人,可是她那麼厲害,咱們大越如今這樣一半的功勞在於她,她要是覺得女的念書胡鬨為什麼又下令讓女孩兒去念書?”
“我大母肯定沒有長公主聰明,她覺得的東西不一定對!”祝萱一臉理直氣壯。
黃采薇站起身頷首道:“跟我來。”
說著她推開了門,走了進去,站在了講台前的畫像前,祝萱站在門外躇躊著,有些猶豫地看向黃采薇,黃先生麵露柔色:“進來啊。”
於是祝萱進了門。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祝萱。”
黃先生又問:“哪個萱?”
祝萱不識字,但是知道自己的萱是萱草的意思,於是回答道:“許是萱草的那個萱。”
“祝萱,你看你是還有名字的。”黃先生說。
聽她這樣說,祝萱才想起蘆葦鄉不是所有女孩都有名字的,她的名字好像也不算真正的學名。
可是也有人家女孩兒連乳名都沒有,是老大就叫“大丫”“大姐兒”“大姑娘”,她這樣女孩裡的老二就是“二丫”“二姐兒”“二娘”。
就這麼一直叫,叫得老大了就嫁人了,嫁人了就叫某氏。
而……她的大母就叫孫氏,她好像就是沒有名字的女孩。
因為她父母吵架時,她的阿爹就喊她阿娘“沈雲”,平時好的時候喊她“阿雲”,所以她的母親是有名字的,叫做雲。
而她大父大母吵架時卻不是這樣,大母這個時候喊大父“祝大江”,大父卻喊大母“孫氏,好的時候就是“明他娘”、“晴她娘”。
祝萱從來沒有從彆人口裡聽到專屬於大母自己的稱呼。
所以她的大母嫁給大父前很有可能就是一個叫某丫的女孩。
大母……沒有名字。
那麼凶的大母居然是沒有名字的,而她卻有名字,祝萱有些驚訝又有些迷惑,擁有名字原來也是一種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