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眼神閃了一下,說:“這回我要去鬆江府。”
“怎麼想著又要去鬆江府了?應天府不是更適合你學畫賣畫嗎?你那個差事呢?祝明……”沈雲頓了一下,她繼續說:“你好好告訴我。”
“應天那個差事不是好差事,我一開始被分去畫些才子佳人的插畫,就是畫些美人圖,你曉得的,我人物畫得好,彆人衝著我的美人圖來書也賣了不少,我很是賺了一筆。
“但我美人畫得太好了,市井裡賣得最好的是那種帶春宮的小說,我們那個老板太不講究,覺得我一手好人物不畫兩筆春宮插畫可惜了,我捏著鼻子畫了幾本,實在是太侮辱我的畫筆了,乾不下去了。”
其實祝明以前不是沒畫過春宮,但那是偶爾掙快錢的來一筆,好不容易找了個正經營生,結果一手好人物被喊去專職畫春宮。
應天如今市井文娛非常豐富,甚至有些新奇,新奇得有些突破他底線。
他一開始隻是安安心心畫佳人,雕版社裡如今的才子佳人本情節還不錯,受新朝女子風氣影響,佳人也頗有氣性,不再像前朝文本裡隻耽於情愛伏低做小。
於是祝明插畫裡的女子也形神兼具,各展風姿,他與眾不同的畫風和人物工筆太適合畫這些了。
但就是壞在這了,市井裡的情//色小說總是打著當時出名的才子佳人本裡的名字“續寫”才賣得更好,這在後世是某種很常見的同人創作,對於現在的祝明來說還是太超前。
祝明接受不了自己才畫得一對品行高潔的才子佳人,忽然被扔進那種書裡同名同姓地變另一副模樣,但是市井俗人就是愛看。
為了掙錢,祝明還要委屈自己筆下美人被逼良為娼,每畫一套“正版”,就要同樣另搞一套春宮版,畫了半年春宮祝明攢了一筆小錢打算不乾了。
十年工筆百生像無人問,一朝春宮名聲大噪,但是他根本就不想畫這個,他學人物是為了畫出清明上河圖那樣的市井百態,而不是為了諂媚世人汙他構思的那些人物。
這應天也不過如此。
祝明悄悄和沈雲說:“不過我靠這個確實攢了一筆錢,聽說朝廷要開發鬆江府為港口與外海貿,我就想去鬆江看看闖闖,那邊靠岸外國人也不少,西洋人搞的人物又是另一種風格。而且鬆江府離家裡更近,我回來更便利。”
沈雲敏銳地抓住了重點,問他:“你攢了一筆小錢,多少錢,回來竟不露風聲!”
“財不外露,我平日不在家,家裡都是老幼婦孺,我突然回家擺起闊來,到時候招人惦記。我爹娘藏不住事,這筆錢我悄悄分一半給你,以前咱家怎麼過日子就還怎麼過,這筆是咱家積蓄,突然要動錢的時候也不著急。”說著祝明偷偷打開櫃門暗門拿出幾個大銀錠來。
沈雲一估算得有兩百兩了,夠他們一家人種十幾年地了。
就是一半也有一百多兩了,雖然不能乍富,也夠小康了。
沈雲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錢,家裡忙活多年孫老太能攢下來的家底也不過是幾塊碎銀子和幾串銅錢,時常拿出來點一點稱一稱。
沈雲捧著銀子,自己樂了一陣,又有點猶豫:“不告訴爹娘不好吧,這不是不孝嗎?”
祝家這一代就祝明一房,沒什麼分家不分家的,要分家也要下一代了,不像那些幾房並住的人家,子女錢都要交付公中,祝家沒有什麼公中,這筆錢還是大家的,但是瞞著老人藏錢萬一給知道了也是不孝。
祝明說:“你就拿著,這是快錢,我這輩子就掙一筆,想要靠這個發財一直有是不能的,半年是我極限了。這筆錢就是咱家的底氣,平日該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就當沒有這一筆,等非要花大錢的時候,你再拿出來。
“既然沒有真的發財平日裡就不能露出底細,這世上才太平幾年,我又不在家的,被人盯上了容易生出事端。”
沈雲點點頭,把錢藏了起來。
另外一邊,祝翾和祝英一邊吃菱角,剛挖的菱角生脆鮮甜,祝英咬了一大口,神情卻有些抑鬱:“二姊,你為什麼這幾天不能一直同我玩了?”
“因為我要去念書了。”祝翾回答她。
祝英還是不明白,繼續說:“那你能不能不要念書,一直陪我玩?”
“那肯定是不行的,英姐兒。”
“哎。”祝英抬頭看看天,學著大人的模樣歎了一口氣,生平第一次祝英有了煩惱,原來祝翾並不能和她一起玩一輩子。
祝英小小的腦袋想不通很多東西,比如為什麼人到了六歲就要上學,為什麼她二姊還上趕著去,為什麼大家不能永遠在一起玩……
祝英沉默了許久,最後好像做了很大的決定,她鼓起小臉,對祝翾說:“那二姊你就去念書吧,我也是四歲的大人了,要好好立起來,不能像三歲小孩一直黏著你玩,那不像話!”
祝翾聽到祝英的話,忍不住笑出了聲,聽見祝翾笑,祝英也抱著菱角嘻嘻笑了起來,祝翾的童年就仿佛要在帶著菱角香的笑聲裡逐漸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