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菜。你的年紀……”她本來還想說“你的脾性”,“絕不像是個會做這些的。”
宿九曜垂眸,她看到他極長的眼睫垂落,減去許多銳煞而透出幾分楚楚,哪裡像是先前出手狠辣的模樣。
他道:“你難道沒看見。”
“看見什麼?”
“觀內有這許多的嘴等著吃食,自然……要逼著學出來一些。”
衛玉心一震:“可是,可……”
宿九曜沒等到她的“可”,隻默默地把一塊豆腐片翻了個個兒,語聲平淡地說:“人到最苦的時候,總想吃一點甜的,到最餓的時候,什麼都能吃,所以就想把東西弄得好吃一些,把那些苦衝淡一些。”
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如同洪水颶風,簡直把衛玉卷在其中,幾乎窒息。
“你……”
她想到外間那些衣衫襤褸的孩童,眼眶裡忽然有些潮潤,她竭力壓抑這種心情,咳嗽了聲,儘量讓自己的話語變得輕鬆:“對了,我先前經過明掌櫃的酒樓,聽說飛廉給她做順氣蘿卜湯,一碗能得二兩銀子,難道也是為了養活這些孩童?”
“是吧。”
“這些孩子……”衛玉想問這些孩子的來曆,可想想看,戰亂,饑荒,意外……哪裡不扔幾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呢。
她話鋒一轉:“我聽明掌櫃抱怨,你不肯去給她做菜,你若去,自然能輕鬆些……你不去,是因為你是軍職?”
宿九曜把最後一塊豆腐片撿出來:“我不給外人做東西,也做不好。”
“什麼……叫外人?”
沉默片刻,他道:“我不喜歡之人。”
莫名,衛玉原本有些沉鬱的心情忽然因此而有些晴朗,她往後一步靠在門框上,笑問道:“你給我做,那……我是你喜歡之人了?”
宿九曜不回答,而走到那砂鍋旁,掀開蓋子,那一湧而出的異香讓衛玉把自己的問題都忘記了,恨不得衝過來。
少年拿了一個粗糙的陶碗,舀了一勺湯,轉身遞給衛玉:“喝罷。”
衛玉幾乎是感激涕零地雙手接過,噓噓地吹那熱氣,幾乎被那撲鼻的香氣給陶醉了,但還有一絲清明:“你不是說沒熟麼?這會兒給我湯,是要堵住我的嘴?”
少年抿唇,這次卻是一點笑意,他轉過身:“你救了我,就等於救了他們。再說……我至少,不討厭你。”
衛玉挑唇一笑,歎道:“既然你還惦記著這裡的小家夥們,怎麼先前動手的時候不好生想想後果。”
少年才放晴的臉色,因為這句話又沉鬱了下去。
衛玉也知道自己不該說這句,便又高聲道:“好香,我不跟你說了。”端著碗走開幾步,隱隱就聽見前麵有響動。
她舍不得那碗剛到手的湯,小心到了角門口,就見屋簷下站著一個不速之客,竟正是那位很不好相與的明掌櫃。
明儷手中提著個不小的食盒,嘰嘰呱呱地正在說話,飛廉跟眾孩童站在她跟前,一個個都是滿臉興奮。
衛玉也不靠前,隻靠在角門邊上看熱鬨,隻聽明儷道:“我呀,可惦記著你們這幫小毛頭了,這不是……有好東西就趕緊給你們送來了。”
孩子們雖都滿麵期待,但卻都沒有動手,飛廉道:“明掌櫃,你拿的是什麼?你要送東西,讓旺來哥送就是了,怎麼親自走一趟?”
明儷也不藏著掖著:“小鬼頭,我掐著吃飯的時候來的,你說我為什麼親自來。小九曜呢?”她早看見衛玉在旁邊,故意扯長了語調道:“我今日要跟人家沾沾光,享享口福是真的。”
衛玉正自喝湯,聞言三兩口把湯喝光,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上多了點潤澤。
她端著空碗踱步過來:“明掌櫃,這麼快又見麵了。”
飛廉接了食盒,明儷假惺惺地行了個禮,笑道:“不敢當,早知道您是衛巡檢,打死我也不敢為難。”
衛玉不接茬,看到那食盒上貼著一個精致的剪紙的紅喜字,不由笑問:“喲,這是誰家辦喜事麼?”
飛廉跟孩子們也正圍著那食盒打量,明儷則道:“我們長懷縣頭一號的財主,徐掌櫃家裡有喜,多承他們家看得起,送了這一盒子糕餅點心,我就給他們這幾個帶來了,畢竟我也是來蹭吃喝的,總不能空手上門。”
衛玉心想,這明掌櫃的厚顏跟自己可謂伯仲之間,不相上下。
此時,旁邊屋內想起白石老道士的聲音:“徐家啊,徐家是今天辦喜事……”
明儷揚聲道:“當然啦,您老人家能掐會算,沒算到今兒?”
薑白石冷哼了聲:“那些江湖騙子,隻會騙人錢,滿口什麼黃道吉日什麼流年不利,哪裡會看個真,殊不知根據顓頊曆來算,今日正是三娘煞日,俗話說‘迎親嫁娶無男女,孤兒寡婦不成雙,架屋庭前無人住,架屋不成先架喪’,這門親事非但成不了,隻怕還會有血光之災。”
明儷忙啐道:“呸呸,您可積點大德,人家辦喜事,你不去湊份子錢,倒也彆說喪氣話。”
老道士說:“我的話靈驗不靈驗,三日內必定驗證就是了。”
衛玉在旁閒閒聽著,本不甚在意,聽他兩人這樣對話,心裡浮光掠影,仿佛記起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