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再吃一口玉屑飯,高粱米跟綠豆沙拌勻,先看顏色就令人沉醉,入口綿軟細甜,香且不膩。
明掌櫃吃的額頭上冒了汗。
“見笑了,”明儷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帕子,擦著額頭的汗珠,“幸而這裡沒有彆人,不算失禮。”
當然沒有人笑話。
心無旁騖席卷餐桌的大概隻有明掌櫃一個人了。
飛廉跟大毛在照看小孩子們,老道士偷了菜躲進小屋成一統自得其樂,貓爺則跳到衛玉腿上選了個舒服的姿勢歪著。
宿九曜在打量衛玉,而衛玉在端詳菜色。
衛玉吃的其實並不多。
相比較最初進廚房的迫不及待,這次她吃的很慢,細嚼慢咽。
她吃的每一口都好像在回味,仿佛會從中咂摸出什麼不同尋常的。
宿九曜打量著她的臉色變化,實在忍不住:“不好吃麼?”
沉醉於飯菜之妙中明掌櫃以為是在問自己,她顧不得分神抬頭,嘴裡咕噥了一句,好不好還用說麼?看她的吃相便知道。
衛玉頓了頓,抬眸深深看了宿九曜一眼。
從飛廉所做的那碗順心蘿卜湯開始,她一直在尋找記憶中那個味道。
本來以為許是幻覺,直到遇到他。
直到此時此刻。
這個人就是宿遠炙,字雪懷,號饕餮將軍,啟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曾以一人之力扭轉危殆的占據,撐住了大啟半壁江山。
那年宿雪懷戰功在身,奉旨進京受賞。
在所有人猜測皇帝會不會封賞他為本朝第一位異姓王的時候,宿雪懷卻主動跟皇帝求了一件事。
那就是,迎娶因女扮男裝、身份敗露而被囚禁天牢待斬的昔日東宮侍讀、曾經紀王身畔第一人的小衛學士衛玉。
昔日的紀王、當時的皇帝陛下在斟酌了一天一夜後,“欣然”賜婚。
那時候衛玉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
天牢不是那麼好待的,除了明槍暗箭,更過不去的是她心上那一關。
本來以為李星淵不會不念舊情。
可接踵而至的消息,竟沒一個好的,要麼是要將她當街示眾然後菜市口殺頭,要麼是要將她淩遲處死以儆效尤,甚至還有好些更不堪的言論。
比起那些,速死已經是夠體麵的了。
衛玉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行的禮過的門,整個人仿佛是個空架子,被人擺弄著,進進出出,上上下下,最後扔到了一張不算很軟的榻上。
晨昏顛倒,今夕何夕,在燈影迷離中,那張刺著饕餮紋的臉在眼前出現。
她用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那是宿遠炙宿雪懷。
他沉默著撩起簾帳,修長而冰冷的手指撥開蓋在她臉上的刺繡蓋頭,仔仔細細打量她的臉,一如在天牢那日。
鬼魅般的饕餮紋之中,是一雙灼如寒星的眸子。
那一刻她真的以為自己會死在他手裡。
衛玉記得當初宿遠炙第一次上京,跟阿芒打架之後,曾有同僚跟她戲言:“是不是那小子也喜歡小衛學士的風流態度,見阿芒整日跟你形影不離的就吃了醋呢?”
衛玉戲謔道:“那太可惜了,我不喜歡相貌醜陋的男子。”
“總覺著他看你的眼神極為古怪,該不會也有‘得與王子同舟’之意吧?”
最後那句,是《越人歌》中的一句,衛玉大笑,全沒當回事,用銀箸敲著杯盤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最後一句,就是世人皆知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