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沒多久她就知道了太子爺最討厭貓,也知道了其中的隱秘緣由,怪不得其他宮裡多少也有野貓,唯獨毓慶宮裡是一根貓毛都尋不見。
因此就是捉老鼠,淩嬤嬤都是借狗來捉的,有這一層,這又替她得了方便了。
楊格格要養貓,她樂得推波助瀾,果然太子爺見了她就心煩。
柳兒悄悄把貓放了的事兒,她也知道。貓若就這麼沒聲息地死了,天長日久的,楊格格做小低伏,太子爺未嘗不會想起她的好,先留著這貓,再使人旁敲側擊說幾句話,太子爺徹底厭了她就是遲早的事兒。
前頭都好好的,太子爺聽說楊格格棄貓的事兒,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李氏知道事成了,這時候隻要再讓貓死在毓慶宮裡,太子爺就能厭她一輩子。
沒成想,那貓倒凶悍,讓狗咬了個半死硬是跑了,卻被程格格撿了。
罷了,程格格不爭氣,楊格格也彆想好,她隻管沉住氣好好養身子,等到了內務府秋選的日子,再進幾個新人就好了。
“讓康海柱加把勁。”李氏翻著賬冊,輕描淡寫地說,“還有,前個兒阿瑪托人送來一盒上好的紫靈芝,聽聞僖嬪近日氣疾又犯了,你親自給僖嬪送去,若是僖嬪關切太子,你便據實說。”
金嬤嬤會意,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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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保忠很快就打聽到了。
太監這類人無處不在,又全都趨炎附勢,何保忠作為毓慶宮所有太監所仰望的頂端,哪裡需要自己跑腿打聽,他的屋子就在淳本殿偏殿外圍簷廊下那一排廊房裡,三間打通成一間,就住他一個人。
白日裡他跟在太子爺身邊寸步不離,晚上大多時候他也在太子爺床下的腳踏上對付,這三間大屋子他也就生病的時候能住上。
就算如此,不用他吩咐,這屋子日日都有小太監打掃看門,誰也不敢占用。
這會兒他人還沒到,屋子裡炭火、熱水、瓜果蜜餞就都備好了。
躺在屋裡讓小太監伺候著抽一袋煙的功夫,自然就有人替他辦事情辦妥當。
兩個小太監捶腿,一個小太監點煙,還有搶著端茶遞水都快打起來的,何保忠被這烏泱泱一屋子人吵得夠嗆,吞雲吐霧地擺手道:“怎麼一個個都閒的沒差事?都出去都出去,我這抽個煙都不帶消停的。”
趕走了一半人,等散出去套話的人回來,聽完他也不久留,連忙就起身往淳本殿正殿書房趕,他是出去辦事了,可太子爺身邊不會沒人伺候。
他氣喘籲籲小跑回來,果然就見到太子爺身邊伺候的是茶房管事太監雅頭,他心裡咬牙,麵上卻堆滿了笑:“爺,奴才回來了。”
這雅頭生得唇紅齒白,身形玉立,還會泡一手功夫茶,在太子爺跟前也很得臉,是何保忠的頭號心腹之患。
“雅頭,你先下去。”太子頭也不抬,翻過手上一頁書,“程格格的那幾罐子茶你記得單獨收起來,近日雨水多,彆黴壞了。”
“嗻。”雅頭捧著托盤,倒退著走出門外,才直起身。
何保忠正好就進來,兩人擦肩而過,襯得何保忠跟那白皮湯圓似的。
胤礽忍住笑:“何保忠,你是不是又胖了。”
何保忠笑著貓過來,陪著打趣道:“奴才這身肉就跟奴才親,甩也甩不掉。”
“你這早晚兩頓,再加三趟點心,頓頓不落,這肉能跑才怪了。”胤礽笑著搖頭,“我叫你去辦的差事辦的怎麼樣了?”
何保忠已經聞見了屋子裡那甜絲絲的蜜桃烏龍茶的味兒,心裡早就有了譜,於是就照實將事情說了:“回太子爺的話,奴才都打聽清楚了,程格格今兒是去賞花的,正巧趕上大雨才往曲水亭那邊避雨,撿著那隻貓的確是意外。”
“至於貓怎麼傷的……奴才聽南花園割草的小太監說,那貓在南花園躲了幾天了,他們又是下籠子又是下夾子都沒抓到,正巧庫房裡鬨鼠患,咬壞不少緞子,管事太監請了李側福晉示下,李側福晉問過了淩嬤嬤,就叫貓狗房牽了隻會捕鼠的大狗來,誰知老鼠還沒抓到,倒把貓揪出來咬傷了。那貓跟狗打了一架竄沒影了,李側福晉不願多管閒事就叫人跟楊格格說,楊格格說那貓不乾淨打死了了當,後來就被程格格撿著了……”
“還有,奴才還打聽到了些彆的……”何保忠頓了頓,瞄了眼太子的臉色,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繼續說,便咽了口唾沫,聲音越說越低,“楊格格經常招內務府一個姓康的太監來梳頭,那康太監雖是內務府的跑腿小太監,卻時常出入延禧宮,算是惠妃娘娘身邊有幾分臉麵的人……”
胤礽“啪”地一聲合上書。
何保忠立刻閉了嘴,頭埋得低低的。
很久很久,他才聽到太子爺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這都過了多少年了,宮裡的人還是這樣,他們把人當貓狗擺弄不算,貓狗的命就更加不能算命了,不過是取樂邀寵的玩意兒,一旦沒了好處……”
他沒說下去。
何保忠有時候覺著太子爺這人特彆彆扭,他明明就生在皇城裡長在皇城裡,宮裡這樣的事兒又不稀奇,他卻又憑空多這麼些慈悲心腸來,為了貓大動乾戈,這要是落到萬歲爺耳朵裡,隻怕又要說他仁懦。
萬歲爺為什麼那麼喜歡大阿哥,因為大阿哥就是那種縱馬塞外、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傳統滿人啊!大阿哥雖然言行粗了些,但在萬歲爺眼裡,那就是大氣。
是滿洲巴圖魯的氣度。
因此哪怕摔的是太子的貓,也不過小懲大誡就是了。
相比較之下,太子對騎馬射箭的興趣平平,若不是萬歲爺堅持要每個皇阿哥都練騎射,他一定寧願和三阿哥、四阿哥一塊玩兒背經史、練書法。
曾為了一隻貓哭到快昏過去的太子爺,就更被人詬病小心眼了。
遑論太子還為此記恨了大阿哥那麼多年,直到現在都不願意和解,所有人都覺著這是太子爺不寬容的緣故,甚至還有禦史認為,太子如此性情,日後登基為帝,言官若是直言納諫,隻怕太子爺也不能心虛納諫。
最後甚至都擔憂起大清的未來了。
當太子有多難,何保忠算是見識到了,首先你不能有一點錯兒,不能說錯話,不能做出格的事兒;其次,你又要讓所有人都滿意,皇上、太後、後宮嬪妃、兄弟還有文武百官,乃至百姓。
所有人都看著你,所以你得一直挺直腰杆,一刻也不能鬆懈,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
而且最難最難的就是,輕易沒人在乎你有多辛苦,大夥兒隻會看到你當太子的好處,甚至都想把你拽下來自個當當看。
“何保忠。”
“奴才在。”何保忠甩掉滿腦子胡思亂想,跪下道,“太子爺您吩咐。”
“楊格格那兒,你親自去傳話,”太子爺語氣波瀾不驚,何保忠卻聽得心驚肉跳,“就說她的貓孤賞給程格格了,讓她不必掛念了。你再問問她,若覺著惠妃那兒的人比毓慶宮的得用,趁早說,大嫂向來賢惠慈愛,孤送她去大哥府上當格格,也不過一句話的事兒。”
太子隻有特彆不快的時候才會自稱孤。
嘿呦,這是叫他當麵扇楊格格兩巴掌,再把她麵皮扔地上踩兩腳呢。
何保忠激動地嗻了一聲,這事兒他愛乾啊。
“從楊格格那兒回來,你去給李側福晉請安,”胤礽繼續吩咐,“跟她說,佟額娘身子不見好,孤擔心的很,讓她每日手抄經卷為佟額娘祈福,也好靜靜心。”
這深更半夜、黑燈瞎火的把人薅起來請哪門子安?
何保忠知道,太子爺這是在警告李側福晉,叫她安分點了。
“爺,那給程格格挑曬茶太監……”
胤礽直接把書扔過去:“快滾,少在這耍你的小聰明。”
沒試探成。
“是,是,奴才這就滾。”何保忠連忙“滾”了。
出來後,何保忠插著袖子,昂首挺胸、摩拳擦掌地大步往後殿去。
心裡卻在琢磨,曬茶的太監還用得著他親自挑?太子爺這是什麼意思,這到底是想要護著程格格還是打算看著她呀?
他又想起雅頭拿走的那幾罐子茶了,撮著牙花子想了又想,不成,他還是賣個好吧!
但這兩個人既要討程格格歡心又能送到太子爺心坎裡,可真不好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