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本殿中,胤礽收到了淩士晉傳回來的第一封信。
索額圖和明珠一行人快馬加鞭朝漠北進發,明珠卻突然提議繞行喀爾喀河以東,借此探聽葛尓丹的蹤跡,這期間索額圖與明珠是三天小吵兩天大吵,都沒有吵贏。使團一行采納了明珠的意見,誰知他們才行至內紮薩克蒙古,探馬就已探得葛尓丹的確正大舉侵犯喀爾喀蒙古,渡喀爾喀河前往尼布楚的道路受阻,於是使團現在正調轉方向,按照原來的路線經黑龍江前往尼布楚。
提前探知葛尓丹動向,索額圖一麵加急向康熙奏報,一麵領隊加快前往尼布楚。
胤礽看完後不由鬆了口氣。
夢中索額圖被喀爾喀蒙古已失的消息驚得手足無措,更急於與沙鄂劃清界限,連最後底線都不慎泄露,如今使團能夠提前得知葛尓丹反叛,在之後的談判中,有明珠在,想必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主動。
葛尓丹……皇阿瑪決不會再縱容,大清又要起兵戈了。
胤礽思索著,淩嬤嬤帶著紅櫻進來:“太子爺,紅櫻來回話了。”
“紅櫻姑姑,不必多禮,”胤礽起身叫起,不似待普通宮女那般隨意,含著幾分尊敬,“您這樣能乾的人,讓您來我這兒,真是委屈您了。”
紅櫻笑道:“太子爺折煞奴婢了,程格格那兒就很好,在宮裡最後兩年能這樣清靜賦閒,奴婢還要多謝太子爺的恩典。”
胤礽讓小宮女拿繡凳來,請紅櫻坐下喝茶說話。
紅櫻曾經伺候過赫舍裡皇後,後來才到的寧壽宮。太子爺長大後就暗中收攏赫舍裡皇後身邊的人,雖然大夥都散在宮裡各處,但太子爺暗中叫人照看著,這些香火情全沒斷過,淩嬤嬤知道太子爺要跟紅櫻說些體己話,便先行告退了。
伺候的人都退出門外,聽見雕花門扉輕輕合上,紅櫻才開口:“太子爺囑咐奴婢要問的那句話,奴婢問了。”
胤礽“哦?”了一聲,麵上神情絲毫不動,唯有端著琺琅蓋碗的手幾不可見地微微顫了一下。
“程格格說,板子沒有打在自己身上,自然不知道痛。”紅櫻學著程格格那義憤填膺的口吻,“那可是你額娘留給你的狗,何況你還這麼小,怎麼會有這樣糊塗的長輩,不去怪罪屠狗之人,反倒要求受害者要大度,我呸!若換做是我,立馬把他家值錢玩意都搶回家去,再問他,哎呦咱們都是親戚,就一點身外之物你怎麼還生氣了?”
“貓狗命賤,人命難道不如草芥麼?若自覺高貴就去淩辱踐踏其他生命,焉知日後失勢時不會被其他人淩辱踐踏?紅櫻,你沒錯,你一點錯也沒有,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胤礽笑了起來,先是低笑,漸漸笑得大聲,最後連眼淚也笑了出來。
紅櫻跪下磕頭,退下了。
屋子裡沒人,胤礽也不願叫人進來伺候,他把身子往後一仰,躺在了暖炕上,緩緩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以為不會有人懂,原來真有人懂。
沒人在乎金虎的命,就好像沒人在乎他的感受,連皇阿瑪都更在乎他身為太子應該是怎樣的,而不是拋開太子這個身份,他原本應該如何。
但如今過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人說,你沒錯,你一點錯都沒有。
過了兩天,何保忠喜滋滋過來說:“爺,萬歲爺那邊得了蘇州貢上來的白沙枇杷,吃著好,特地分了一簍子,讓您也嘗嘗。”
他身後的小太監抬著一小簍子精心挑揀過的枇杷,一個個又圓又大,用葉子墊著排得齊整,初夏正是吃枇杷的時候,看著真挺喜人的。
“宮裡總共得了幾簍?都分給了誰?”
“枇杷容易壞,又不經磕碰,到了宮裡挑揀出來就剩下三簍子,萬歲爺給佟佳皇貴妃那邊分了半簍,皇太後那兒分了一簍,自己留了半簍,剩下那一簍子都抬到毓慶宮來了,其他阿哥那兒連枇杷葉子都見不上。”
何保忠一邊說一邊脖子抬得老高,言語裡全是驕傲。
這就是毓慶宮獨一份的尊貴。
胤礽聽了卻隻是淡淡笑了笑,如果他就這麼占著這一簍枇杷,皇阿瑪真的會滿意嗎?就連賞賜都是考較,這就是他的日子啊。他吩咐道:“隻撿出一碗來留著,其他都抬到阿哥所去,讓大哥幫著給弟弟們都分些。”
“爺?”何保忠吃驚地瞪著眼,“全都分出去啊?還讓大阿哥分?”
胤礽心裡紮得最深的那根刺已經拔了出來,已不在乎這種邀買人心的小節。若是往常,他不會留這個臉麵給大阿哥,自己叫人分了就是,如今卻懶得費這份心機。
“現在就叫人送出去吧,咱們自己留的那碗,也分一半給李側福晉,”胤礽站了起來,“剩下半碗,拿著去瞧瞧程格格。”
何保忠好懸沒往地上撿自己的眼珠子,天爺呀,這都快六月了,太子爺總算想起來往後院裡去了。
這些日子,他天天悶在屋子裡看書寫字,若非傳召就哪兒也不去,何保忠都怕他把自己逼壞了。
所有下人都跪著等太子爺走過去,趴在地上拿眼盯著太子爺的腳後跟,看他進了後殿的門,沒左拐也沒右拐,直直再穿過一道門,再走過長廊……
是程格格!
後罩房門口被日頭曬得想打瞌睡的守門太監也一蹦三丈高,當明黃的衣擺遠遠出現在長廊儘頭,他就已經一路小跑進去高聲通傳了。
“太子爺來了!”嗓子都差點劈了。
整得就跟過了年沒兩樣啊。
程婉蘊哭笑不得,但也真是好久沒見太子了,她驚訝得發現——太子也長高了不少,五官還是那樣,但就有種好像又長開了點的感覺,下頜線都更明顯了。
至於太子爺來看她的由頭——那半碗“極難得”的枇杷,程婉蘊沒忍住數了數,一共八顆,得,這麼點掰手指都能數得滿。
她不由瞥了眼這個一來就往她躺椅上一躺,愜意吃話梅的人。
這借口找得有點敷衍。
程婉蘊正想說些什麼,貓突然大搖大擺地進來了,大大的尾巴翹得高高的,見躺椅上躺了個陌生人,瞬間弓起背炸了毛。
“喵!”甚至還敢哈人。
胤礽抬起頭,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隻和金虎生得幾乎一模一樣的貓,但他能清楚分辨出這是兩隻完全不同的貓——如果是金虎,有陌生人來,它已經躲到床底下去縮著了,根本不會出來。
這隻貓,更像金虎這個名字,威風凜凜、膽大甚至凶。
怪不得和狗打架還能留下命來。
“這貓叫什麼?”
程婉蘊一愣,暗搓搓地瞄了眼碧桃,碧桃也是一臉著急想跺腳“都叫您不要取那種名字了您偏要”的表情。
“嗯?”
程婉蘊訕笑:“叫……咪咪。”
胤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