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遊府。
遊可給崔家十二郎端上一杯清水,但笑不語。
“你莫介意,我這沒有好茶餅,隻能奉上一杯清水。”
對於這些名門之後、士族高門來說,若是沒有好的茶餅,還不如隻飲清水。這崔家聯姻的皆是北方最鼎盛的士族,和遊可這種從小貧寒的遊氏旁支完全不同。
遊可若不是意外得到了族伯遊氏伯度公的青睞,怕是還在鄉間耕讀,斷不會到這虞城來做一縣令。
遊可看著崔琳苦笑著接過清水,卻未飲一口,微微意外。
“京中局勢已經不好到這種地步了嗎?”
竟讓這位崔家最灑脫的十二郎愁到寢食難安的地步?
這位崔琳,正是當今大魏司徒崔浩之孫,和他祖父一樣,他也是崔家第三代裡最讓人驚豔的神童。
司徒崔浩少好文學,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涉及,精研經義,時人莫及。而他曆經三代,輔佐三位拓跋氏首領,可謂是漢人朝臣中的領袖,深受魏帝拓跋燾(拖把掏)的愛重。
“我祖父一心想要恢複魏晉九品的製度,讓所有人按照漢家的那一套來,再將世間的氏族定個高下。此一舉動就足以得罪完所有鮮卑的氏族貴胄。再加上他與寇天師一起勸服陛下廢佛,竟……”
崔琳疲憊的歎了口氣。
“他年紀大了,謀策之力再無年輕時那般縝密,而且陛下也不是以前的那個陛下。如今北方已定,四海靖平,這位陛下越發喜怒無常了……”
“懷瑾,慎言!”遊可嚇了一跳。
他這位友人平日裡雖有狂士之態,卻從不妄論朝政的。
遊可久在虞城,卻也經常和京中的堂伯通信,自然知道篤信道教的崔浩與天師寇謙之一意勸服天子崇道廢佛,結果做過了火,天子一怒之下焚燒寺院,搗毀佛像,殺僧之多,以至於“一境之內,無複沙門”的事情。
鮮卑貴族有不少是信佛的,崔浩這樣做,已經給自己埋下了禍端。
不過他隻是個小小的縣令,所以崔琳說,他也隻能聽。聽到過火的,不免安撫勸說幾句。
“懷瑾,若是局勢這般緊張,你便應該勸服你祖父早日致仕才是。如今他也六十有餘,陛下卻正當壯年,此時急流勇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談何容易,北方高門以我祖父馬首是瞻,我祖父又豈是那種急流勇退之人?他不迎難而上就不錯了。”崔琳擺擺手,“罷罷罷,不提這些煩人的事情。我今日來,是為了你們虞城境內那位女將軍,花木蘭。”
花木蘭?
遊可腦中浮現了那個身著鮮卑裘衣,神色冷淡的高大女子。
“怎麼,看你神色,你已經見過花氏了?”崔琳好奇地一探首,“我記得你不愛湊熱鬨,怎麼,莫非你還去了營郭鄉不成?”
虞城離下轄的營郭鄉還有一天左右的路,是以他才有這麼一說。
在他想來,卸甲歸田的花木蘭,如今應該過的是男耕女織的日子,是不會來虞城的。那也就隻有這一個理由讓遊可見過花木蘭了。
“你莫要用‘花氏’來稱呼花將軍。”遊可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寒顫,聽著這個稱呼異常的覺得刺耳。
在他印象中,那個身高七尺的奇女子和千嬌百媚的“花氏”根本對不上號。
她根本就不該是什麼“氏”,她就是她自己,有名有姓的花木蘭。
崔琳起了興趣,正襟危坐,等著席後的遊可說出這其中的原委。
遊可見好友起了興趣,知道若不說清楚這幾日沒什麼清淨日子可過,便說起前陣子自己的見聞。
“有一日,我在衙中理事,忽有一差吏前來報訊,說是劉家集發生命案,案情複雜,且牽扯到鮮卑一族的大人,所以我……”
遊可回憶起那天,將自己的經曆娓娓道來。
他少時家貧,寡母守著家中田地,將他辛苦拉扯大。遊可幼時定有一門親事,在他十二歲那邊,因他家貧又無前程可言,女方家遂派人來退了親。
此後他對世間所謂的“閨秀”再無好感,一心發奮讀書,終於在族中高官長輩考驗族中學問時得了青眼,被帶入京中學習,更認識了好友崔琳。
遊可自認眼界奇高,寡母去後更是無心於女人身上,但因他是一地父母官,這各色女子見的也不少,像是花木蘭這般奇特的,還從未見過。
他對著好友,將當時到了案發現場,如何見一鮮卑男子在查驗屍體,那鮮卑男子見他來,如何分析此案是自殺而非他殺,又如何指引著仵作查看傷口,皂隸尋找證據……
他那時聽聞頭人說這個男人竟是虎威將軍花木蘭時,靠咬住自己的舌尖吃痛,才沒有當眾失態。
而後花木蘭如何麵對劉家兒女,如何隨鄉人升堂作證雲雲,他也和好友一一說個分明。
花木蘭的傳說響徹平城之時,崔琳正在外遊曆,是以沒有見過這位“名人”。但他知道上至北方士族,下至各地的百姓,對這位花木蘭都是稱讚不已。
口碑好成這樣,就頗為不易了。
“如你所說,這花木蘭回到鄉中,竟是依舊身著男裝東奔西走不成?”這和崔琳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你沒見過花木蘭,所以才會這般詫異……”。遊可微微頓了下,又換了種說法。“應該說,你站在她身邊,根本就不會考慮她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