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那你是喜歡周老板咯?怎麼著,您是認識他嗎?”
“我認得他,他不認得我。他的戲我都聽。”老爺子說。
“那您沒看出來,今日這蕭太後,就是久爺嗎?”年輕戲迷悠悠道。
老大爺還以為年輕娃娃在逗自己,立即拿出了老花鏡,可惜第一場的《坐宮》已經結束了,他要等最後一折《回令》才能再出來。
“我不信,你們肯定是在騙我。我怎麼會連周老板的身段和嗓音都忘了。”
年輕戲迷從手機裡翻出了演出公告,遞到他跟前:
“喏,上頭寫著呢。今日演出名單後麵墜著呢,小旦董禮貌的師承是周錫久。”
戲迷新舊交替,既緊密團結在一起,又互相嫌棄。
老的反對京劇整活,認為是不尊重祖師爺。
年輕的則覺得老的故弄玄虛,倚老賣老,故意裝逼。
就像現在,年輕戲迷隻想狠狠打老爺子的臉。
老爺子不知是老頑固,還是真不相信:
“我知道你們這些小娃娃厲害,會擺弄手機,保不齊就是你們p圖出來,來騙我老漢的。”
幾個年輕小姑娘捂著嘴樂,到底再沒人理會他了,因為台上已是全戲最精彩的一折——楊延輝過關吊毛。
隻見陳量行唱完:“適才關前盤查緊,喬裝改扮黑夜行。遠望宋營燈火映,刀槍劍朗似麻林。大膽且把宋營進,闖進轅門見娘親。 ”
翻身吊毛,扔掉馬鞭——
因為炫技沒做來,全場直接炸了,“嗵”地一聲,震驚夾雜著不可置信。
陳量行寶刀不老,還是那副好嗓子。
可年輕時行雲流水的身段,卻大不如從前了,跪在地上,遲了兩秒才起來,動作完成的稀碎。
從來不慣著角兒的戲迷,此刻人群裡,也有人在喊:“退票!”
議論聲更是此起彼伏:“陳老板是怎麼了?他才剛到退休的年齡,民國時期那些大角兒,九十了還登台呢,還能來僵屍摔。”
“他不是院長嗎?搞行政的,怎麼登台啊。他這不是借職位之便,禍害戲迷眼睛嘛。那麼多小角兒被壓著,出不了頭。他利用自己權勢,為所欲為,隻怕那些小角兒還捧著他。”
“他一直就不行吧?當初拜李神仙的傳人為師,還以為是文武老生。結果呢?老生都搞成這樣,更彆說大武生了。”
“他以前不這樣,我發誓!你去看看他年輕時貼戲的錄像,那真是驚為天人,而且連李神仙的後人都說,他有先祖遺風。尤其這唱,跟聽民國老唱片似的。”
“那可能就是這兩年廢的,天天坐辦公室、離戲台久了,玩意兒終究是生疏了,立不住腳了。”
“可惜京劇就是這樣,要求一氣嗬成,錯了也不能後期剪輯掉。更不可能你在前麵對口型,後麵整個配音演員演雙簧,找替身更是丟不起那人。千百年來也沒有京劇找替身的。”
這也許是京劇為什麼被稱之為國粹吧,就像頂尖運動員,需得時時對抗自己的身體本能,挑戰身體極限。
終於待到這出戲演完,董禮貌一向嫌棄眼淚是矯揉造作的代名詞、會被人看不起,也看不起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此刻眼淚卻是控製不住。
英雄易老,美人遲暮,可她沒辦法接受神明隕落。
在後台連妝都沒卸,就抱著陳量行哭了鼻子:“你有沒有事?有沒有受傷啊?”
陳量行被她綁架著,也是動彈不得,不能去換行頭。
隻歎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說:“丫頭,我不服老是不行了。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是我對不起你,搞砸了你的演出。”
原本想給她增色,卻成了最大的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