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薑嫿手試圖揮開桎梏住她的嬤嬤,但是一個嬌小姐的力量,如何能抵得上三個嬤嬤,極度掙紮後,還是被按壓在地麵上。
那時她已經分不清血和灰塵了,隻記得在她反抗不了的桎梏下,她一點一點,看著姨娘的靈堂被全部砸掉。
她怔怔地看著依舊笑意璀然的薑玉瑩。
想起這十幾年的欺壓,想起那隻被剝皮的小兔和相熟的嬤嬤,想起推開門姨娘的屍體被一根白布掛在房梁之上。
她眼中的光一點一點散去。
最後昏過去的時刻,她一直在想。
為什麼,薑玉瑩這樣的爛人,要活的,比她,比姨娘輕鬆百倍呢?
等到她再醒來時,身邊隻有一個不相熟的丫鬟,不是曉春。
那丫鬟見她醒來,就隻說了一句:“季姨娘已經下葬了。”
能怎麼下葬……昏過去之前,她看見,棺木被放了刺鼻的油,燃起了烈烈的火,火吞噬了姨娘的臉……
她怔然看著床簾,等了整整一日。
她想,即便姨娘隻是妾,即便薑玉瑩是嫡小姐,即便府中那些人對薑玉瑩向來偏頗。但是,一個嫡小姐砸了姨娘的靈堂,焚了姨娘的屍骨,這般荒唐事,總得給她一個說法的吧。
但她等了一日,也未等到一人。
傍晚時,她不顧滿身的疼意,掀開了被子,隨意穿了一身衣裳。
推開門時,那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丫鬟,正在院中睡覺。
她眸光呆滯,向著院外而去。
一路上,碰見了三兩個丫鬟,看見她那一瞬,便開始竊竊私語。她聽了一兩耳,腦中卻恍若斷線般,根本聯係不起來。
她向外走去,甚至不知道要去找誰,去乾嘛?
這個府中,她到底還能,尋誰呢?
還有意義嗎。
姨娘已經死了,靈堂已經砸了,屍骨已經焚了,她為姨娘上的香,燒的紙錢,祈的福,都沒了。
去尋薑玉瑩?
她手無縛雞之力,都掙不開薑玉瑩身邊的嬤嬤。
去尋祖母討個公道?
可她在床上躺了一天,祖母身邊的丫鬟都沒有來一個,還有什麼確認的必要嗎?
去尋父親?
去尋哥哥?
一邊想著,薑嫿一邊笑了出來。她眸子裡全是淚,走路都顫著腳步。她望著這生活了十幾年的府邸,一邊大笑,一邊滿臉是淚。
荒唐。
真是荒唐。
她還能尋什麼?
她望著自己那一雙滿是傷的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緩慢收緊。但是在混沌之中,她又想起了兒時姨娘撫摸著她的臉,溫柔對她描繪江南那個小水鄉的風情的模樣。
姨娘總是對她說,生死有命,但雪團兒一定會好好長大的,姨娘同神佛說好了的。
騙子。
都是騙子。
姨娘也是騙子。
如若這世間真有神佛,憑何如此偏頗?
她抄寫了數千卷佛經,虔誠跪在佛前,求了姨娘數萬年平安。
可姨娘還是死了。
那個前一日還溫柔為她梳著頭發的女子,隔日便成了蒼白的屍體。
薑嫿蜷縮在陰影之中,手指慢慢僵直,淚頓然而下。
她不能,不能。
姨娘為她祈過平安,她如何能夠親自辜負姨娘的平日所願。
薑嫿神情幾近麻木地縮在陰影中,許久之後,一盞暖燈漸漸從遠方而來,隨之傳來的,是少女嬌俏的撒嬌聲:“欲晚,哥哥明日欲邀你去泛舟。”
薑嫿漠然地向暖黃燈盞的方向望去。
少女嬌俏地拉住青年的衣袖,揚起的眸中滿是藏不住的歡喜。
那個昨日甚是囂張惡毒,抬手間拆了姨娘靈堂,焚了姨娘屍骨的二小姐,此時正小心望著身旁清冷的青年。
薑嫿曾無數次,在薑玉瑩看向謝欲晚的眼中,看過這種眼神。
直到一切的喧鬨停下,兩人的身影走遠,薑嫿才緩緩從陰影中爬了出來。一刹那,迎著春夜寒澀的月光,她像是從水中爬出的的惡鬼。
她扶著木欄杆,腳步遲緩地向自己的院子回去。
憑什麼,這世間,二姐姐要什麼便有什麼呢。
二姐姐這般的人,也配知曉什麼是愛嗎。
謝欲晚。
她知道謝欲晚。
她當然知道謝欲晚。
當朝最年輕的丞相,哥哥的同窗友人,薑府暫時的夫子。二姐姐明目張膽喜歡的人,不顧風言風語也每日追逐的人。
從小到大,二姐姐不是最喜歡搶她的東西了嗎。
那她,也來搶一搶。
薑嫿垂著眸,緩慢地,就那樣看著自己,一步一步,邁向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