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賬本依舊被她翻開了,在憔悴蒼白的表象之下,藏著如死水般的平靜。
夫人身子,的確沒有大病。
甚至風寒,也隻是他順著夫人的話,說的一兩句。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她抬起頭,對他輕微點了點頭,隨後又平靜地低下頭,繼續翻閱手中的賬本。
*
天色暗了。
薑嫿持著一盞燈,等在院子前。
夫君還未回來。
秋日的露,像這夜一般,很冷。昏暗的燈隻能堪堪照亮一塊地方,薑嫿抬頭,望向黑沉沉的天。
今天白日下了雨,晚上並沒有月亮。
昏暗的燈,映出薑嫿蒼白柔美的臉,她輕抿著唇,望著夫君要回來的那條路。
她需得承認,她其實不太能處理好心中的情緒。
可她並不想因為這種情緒,同夫君有了疏離。
那年她隨夫君去商陽,因為那些她爬床的風言風語,被長老們為難。她被罰在祠堂中跪到半夜,等到月色都幾近黯淡,她揉著發疼的腿,推門而出之際。
是夫君持著一盞燈,在那顆榕樹下,待著她。
他說帶她回家。
那時,她怔怔看著他。
那一盞燈,其實也不太亮,昏暗的燭火能驅散的黑暗,是如此有限。
但她一點都不怕了。
她牽著他遞過來的衣袖,一步一步,踏向她的第一個家。
想起這些,她似乎又覺得,其實很多東西,沒有那麼重要。
比起妾的人選是該是王太守的六小姐,還是朱少府家的三小姐,何時迎,如何迎......她其實更想同夫君說,他出門了半月,院中那一株藤,結出了果,她親手栽在盆中的花,因為天氣驟然變冷,可能明天春天也活不過來了。
她垂頭,溫婉一笑。
刹那間,一陣風吹過,手中的燈籠滅了,薑嫿沒有太注意,因為抬眸之際,看見了遠處的燭火。
她握著燈的手緊了一瞬,欲迎上去之際,看見了燭火下清晰的人影。
不是夫君。
那人氣喘籲籲跑到她麵前:“夫人,天子留公子今日在宮中留宿,公子讓小人,回來同夫人說一聲。
薑嫿一怔,隨後溫婉一笑,行禮道謝:“麻煩大人了,今日天色已晚,妾讓下人去安排大人......”
那人忙搖頭:“小人這就回去了,不勞夫人憂心了。”
橘糖忙從屋內出來,將人送走,全了禮數。臨走之時,她回頭,望著樹下依舊溫婉笑著的娘子。
那盞燈有著些許餘光,卻隻能映出娘子握著燈柄纖細的手指了。
娘子依舊像往常那般溫婉笑著,他們走了許久,她似乎還站在那顆樹下,靜靜地看著她們。
*
橘糖再回去之時,屋內的燈已經熄了。
她想起娘子這幾日的蒼白疲倦的臉色,猶豫了瞬,沒有再打擾。
是因為納妾的事情嗎?
橘糖其實未想過,娘子會如此在意。若娘子真的如此在意,她明日去問問公子想法。其實,也不是......沒有子嗣從族中過繼的。
可等她隔日再見娘子時,娘子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除了臉色更蒼白些,其他地方,已經叫人看不出差彆了。
“橘糖。”
薑嫿輕柔喚著,彎著眸望著發呆的人。
橘糖一怔,望向她:“娘子,怎麼了。”
她彎了彎眸:“有些饞了,橘糖上次做的糖還有嗎?要甜絲絲的那種。”
橘糖忙應道:“有的,在我房中,娘子等著,我現在就去拿。早知娘子喜歡,上次我就多給娘子送些了。嘿,娘子是不是不好意思喚那糖的名字。”
說完,做了個鬼臉,橘糖就風風火火走了。
等到門被關上,薑嫿才將視線從橘糖走的方向收回。
她將毛筆放置回筆架上,隨後,抬起眸,緩慢地,望向了空中那根白綾。
她依舊端坐著。
書桌上,是府中剛送過來的,那三位姑娘的冊子。
她連指尖都寫著沉默。
*
橘糖將糖拿回來之時,口中哼著歌,娘子都想她做的糖了,相比也沒有為小妾的事情煩心了。
也是,隻要娘子好好想想,就會想通的。她也免去去公子麵前討人嫌,公子那脾氣,若不是為了娘子,她橘糖才懶得招惹。
她的手中,拿著一個玻璃罐。
方方正正的棕色糖塊在裡麵雜亂堆著,隨著少女走路的起伏上下晃動,時不時,碎裂的半截糖塊,從空隙擠下去......
橘糖推開門,“砰”地一下,將糖罐從身後拿出。
薑嫿蒼白的臉上,就那樣,揚起溫婉的一抹笑。
在她的餘光中,那染血的白綾,又從房梁之上,緩緩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