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能說出這種話!”
“我就是說了。”薛玉霄道,“那又如何,輪得到你來指教?若有指教,還是在辯題上吧。”
李芙蓉咬著牙,直說了三個“好”字,也沒請示崔征月,直接道:“《道德經》言,反者,道之動。作何解釋?”
她越過崔征月直接出題,還出了一個這樣經典、這樣艱澀的辯題,可見已經有點氣昏頭了。
薛玉霄輕輕打了個哈欠,她酒量不好,雖然度數很低,但還是有點犯困,就這麼單手撐著小案,懶散地道:“反者,一是往返,一是反複,老子的意思是說,世界上的萬物都處在這樣往返循環的狀態當中,每個事物當中都有‘道’的存在,‘道’就蘊含在每個事物裡,譬如陽光,從早上到晌午,光芒由最弱到最強,強弱就是兩個對立的麵,世界萬物都在這兩個對立當中不斷反複,這就是‘道’的變動。”
她說到這裡,笑了笑,問李芙蓉:“你能聽懂嗎?”
李芙蓉當然能聽懂。
不光她能聽懂,在座的每一個人都能聽懂,但這種“能聽懂”,恰恰帶給眾人非常可怕的震撼。
一時間,女史們在紙上記載的窸窣聲同時響起,每個人都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薛玉霄仍然麵對著李芙蓉,兩人四目相對,李芙蓉的表情已經變得相當精彩和詭異,她甚至捂住了自己咚咚亂跳的心臟,臉上的疑惑和呆滯已經藏都藏不住了。
“那我說點你聽不懂的。”薛玉霄換了個姿勢,整理衣袖,臉上露出很溫柔的笑容,“萬事萬物當中都有‘道’,道在天地中。而事物的行進過程,就是曲折的、反複的,是不斷否定的。所謂物極必反、否極泰來,就是一種事物的否定。事物依靠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這樣的方式來前進,這就是‘道’的發展。”
薛玉霄伸出手,蘸著酒水畫了一個圈,微笑道:“光與暗、強與弱,是對立的,也是統一的。《道德經》說,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萬物都是從弱小、從‘無’而生,道也是從無處而生。強極則辱、物壯則老,這是一個必定的循環。”
李芙蓉還未開口,崔征月已經迫不及待地起身,邀請道:“我在巴郡采風已久,回京時聽說了三娘諸多的惡言惡語,要我看,你有這種哲思才辯,就算再狂妄些又如何?難道齊朝放誕不羈的狂士還少麼?”
薛玉霄起身:“崔大人過譽了。”
崔征月擺手道:“過譽?我是不知道怎麼讚譽才好!就是筆墨風.流之冠的王司徒年輕時,也未必能有你這樣的微言大義、振聾發聵,韻味無窮。婉婉,給三娘下帖,此間事了,請三娘過府一敘。”
她身側的女官立即將拜帖上蓋好崔征月的私印,然後走上前來,呈遞給薛玉霄。
這些女官文掾都是有品級的,薛玉霄可不是真的狂妄,她隻是符合人設裝裝樣子而已,便下意識地雙手去接。
崔征月看到這個細節,心中讚許更盛,她看了一眼薛玉霄身邊的崔明珠——連帶著這個不成器的後輩也順眼了不少。
……
這些人的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崔明珠大感震驚。
她是聽不懂薛玉霄都說了什麼的,沒想到來的時候,這群人對她們避之不及,清談會剛剛結束,又立馬跑過來黏著薛三娘,把她周遭擠得水泄不通,一個個執卷叩問,表情狂熱,好像薛玉霄是一個活的聖人一樣。
嘖嘖。崔明珠摸著下巴想,三娘說得還真沒錯,隻要有才學美名,就是欺男霸女、納一屋子少年郎君尋.歡作樂,那也是真名士自風流。
隻有李芙蓉麵色僵硬,如喪考妣,渾身透著一股怨氣。
崔明珠一看她這樣,心中暗爽不已。她上前擠開那群官家娘子,大搖大擺地摟住薛玉霄的胳膊,輕浮又霸道地飄去一句:“都滾遠點兒,手上全是墨,挨臟了她的肉皮兒,老娘砍了你們的手。”
她登上薛家的馬車,把車門啪得一關,露出一個非常欠揍的笑容,嘴角都要咧到耳後根了:“三娘——”
薛玉霄用團扇掩麵,瞥她一眼:“你這什麼德行。”
崔明珠道:“天呐,你得了裴小郎君,就像變了一個人!我倒是隱約聽說他滿腹經綸,他那……那個,那玩意兒還有這功能?”
薛玉霄嘴角一抽,吐槽道:“學識不能通過性傳播。”
崔明珠問:“什麼是性……”
“就不能是我天資絕世?”薛玉霄打斷她的詢問,“你這腦子怎麼總在這方麵轉得快。”
崔明珠歎道:“本來說好一起不讀書,你倒好,背著我偷偷看書,這下子俗人就剩我一個了……你今天說得到底是什麼啊?什麼肯定否定的,我看她們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薛玉霄想了一想,道:“唯物辯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