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飲雪又歎了口氣,隻好道:“趨利避害,這是人之常情。”
“你倒是管一管啊。”薛玉霄控訴,“他要是哪天霸王硬上弓怎麼辦,很危險的啊?”
裴飲雪用那種不能理解的眼神看著她。
薛玉霄捏了捏眉心——昏了頭了,她對這世界的男性還抱有防備,好像應該是男子防備她才對。
她糾正了一下自己的世界觀,看著裴飲雪那張雲淡風輕的臉,繃著一張沒有情緒的臉,一板一眼地道:“我不想用他,你來。”
好歹裴飲雪對她沒有半分不軌之情。
內院裡的貼身服侍隻能選男子,而沐浴洗漱的流程又非常繁瑣,像她這種身份,沒有四五個人陪著,林叔都要嘮叨內院的男人沒用,更彆提她想自己洗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裴飲雪沉默了半晌,剛要回絕,就被她涼颼颼的視線來回掃了一圈。
室內一時寂靜,氣氛變得有些僵持。
薛玉霄也沒生氣超過一分鐘,她馬上就覺得自己這是遷怒,明明說好的跟裴飲雪保持距離,這會兒又為難人家……不就是被一群男人惦記著爬床嗎?她一個新時代的靈魂,開放自由又獨立,還怕這個?
要不……咬咬牙忍了?
薛玉霄正琢磨呢,眼前的燭火被擋住了大半,一股冰涼凜冽的寒氣包圍過來。
初夏夜晚,算不上有多熱。但這股涼氣翻湧包圍過來時,還是讓人神清氣爽。薛玉霄想的事情在腦海凝滯了,她看著裴郎素色的衣衫,還有一雙骨節分明、勻稱修長的手。
他的手掠過她繡圖華貴的錦帶。
薛玉霄淺淺的呼吸,沁涼的冷氣灌入肺腑。她的眼神從手背上挪過來,看著裴飲雪低頭垂眸的臉。
女主眼光真好。
我過過眼癮怎麼了,我還幫你養男人呢。
薛玉霄默默地看著他,也不出聲。兩人沒有對視,他繞到她的後腰上,將錦帶解下來,然後斂起衣角,跪坐在她豔色的石榴裙麵前,修長白皙、冰涼一片的手握住她的腳踝。
薛玉霄本來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的“服侍”。
但他的手好似不太一樣,薛玉霄甚至下意識地有躲避的想法,她覺得裴飲雪這樣一個滿身書卷氣、為人清高的郎君,不太應該跪在地上為她解裙脫襪。
他的臉上倒是沒有半分怨氣,仍舊很平靜。這種安靜像是銘刻進了他的骨子裡,作為他在世上存活下去的一種方式。
血色羅裙解落在他的手裡。
屏風外響起輕叩聲,然後有人將熱水搬進隔間,林叔提醒了一聲:“少主人,水燒好了,讓裴郎君伺候您沐浴安寢吧。”
林叔的影子映在門扉上。
裴飲雪抬起頭,恰逢薛玉霄垂眼看著他。
裴飲雪:“你……”
薛玉霄:“我……”
兩人的話撞了個正著。
薛玉霄頓了頓,輕咳一聲,有點尷尬:“你先說。”
裴飲雪道:“請三娘先說。”
薛玉霄這才道:“我好像不太適應你幫我,要不,嗯,我自己……”
不等裴飲雪回答,林叔就又道:“少主人,西院說裴郎君這裡人少,恐怕使喚不過來,青竹公子送了幾個乖巧的人來幫忙。”
薛玉霄:“……不用了,送回去!”
他這哪是幫忙啊,爭寵加添亂還差不多。
……
靜謐良夜。
薛玉霄伏在浴桶邊緣,升騰的濃鬱霧氣將一切都擋得嚴嚴實實。她一開始還有點尷尬,但發覺其實什麼也看不到的時候,心境一下子豁然開朗,那點不好意思也就消散了。
熱水泡得人昏昏欲睡。
薛玉霄的長發散落下來,像是流動的水墨一樣披落在肩上,濕淋淋地蜿蜒在脊背間。
裴飲雪幫她洗了頭發——也隻洗了頭發。他弄濕了袖口,換了件外衫,將薛玉霄換洗的衣衫、布巾、還有用來保養發絲的脂膏都放在她手邊,自己點了一盞燈,在看薛玉霄口述給他的肥皂配方。
這就是薛玉霄方才沒來得及告訴他的正事。
在原著文中,就有一部分篇幅是說裴飲雪這方麵的能力,不管什麼東西,隻要女主將製造方法口述給他,最多不超過三個月,他必然能拿出成果。
不過裴飲雪幫女主的時候,是懷著一片愛意襄助。薛玉霄也不知道自己說話到底管不管用,隻當是隨手試試:“你要是感興趣的話,能不能幫我做出來?配方裡可以加入花瓣香料……這個比皂角好用。”
裴飲雪:“幫你?”
薛玉霄默默縮了回去,以為他不願意,就閉上眼埋頭不動:“算了,怪麻煩的呢,你還是歇著吧,我閒了自己研究。”
旁邊的托盤上放著天然皂莢搗碎做成的皂角團,裡麵混著名貴香料。齊朝的風氣如此,無論性彆,都格外地講究乾淨、以及行走坐臥香氣飄然,所以仕宦貴族之家對香料的需求非常大。
因為女尊而男卑,所以女子的熏香也更加馥鬱和甘甜,往往能夠通過一個人身上的香氣來辨識對方的性彆。就算是隔著簾子、屏風,或者一道門,隻要有風經過的地方,就有聞香識人的美談。
熱霧繚繞之中,裴飲雪望著她朦朧的麵頰。薛玉霄的肌膚很白,從熱水裡蒸騰出一種豔麗靈動、生機勃勃的粉,蔓延在她濕漉漉的指節間。
他隻是想跟她說話,見狀又很快彆開視線,隻認真地借著燈光、看向手中的配方。他想了半晌,說:“你其實不必說,請我做什麼,或是讓我幫你做什麼。”
裴飲雪背下配方,將紙疊起,道:“你儘可以將我當成你麾下的謀士,當成一件好用的物品使用,隻要彆有意折辱,這就已經很好了。”
薛玉霄眯著眼睛,強撐困意,問他:“那你覺得什麼算是折辱?”
裴飲雪還未答,她就繼續說下去:“譬如我覺得你身段很好,立如鬆柏,動似春柳。這是折辱你嗎?比如我覺得你的腰生得很細,讓我想起……嬛嬛一嫋楚宮腰……”
這是誇讚女子的詩,用在他身上並不和諧。
她的聲音裡有著濃鬱的倦意。裴飲雪猜想她快要睡著了,可他還是沒有抬頭,他不應該看……哪怕他對薛三娘誕生了無限的好奇。
“不是。這隻是……你沒背好詩。”
薛玉霄悶悶地笑,半晌沒吱聲,就在裴飲雪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她卻用力揉了揉臉清醒過來,拿過架子上的布巾擦身。
意識到在這個世界當女人還算安全之後,薛玉霄也拋去了一些不必要的介意和害羞。她背對著裴飲雪穿上潔淨的薄衫,赤著腳走回去。
裴飲雪聽到滴水的聲音,淡淡地囑咐了一句:“仔細腳下滑——”
話沒說完,聽到薛玉霄三步並作兩步地穿過隔間,走過去倒在床上,砰地一聲。然後她像個毛毛蟲一樣埋頭拱進了新換的薄被裡。
……好消息是沒滑倒。
壞消息是,年紀輕輕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