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轆轆。
裴飲雪很是安靜,薛玉霄卻有點神經活躍,她用手摸著團扇上的繡圖,谘詢道:“她送的鋪子大概值多少錢?”
裴飲雪道:“你怎麼覺得我會算?”
你可沒少給女主掌管店鋪產業的賬本,管家全能可不是說說而已,彆想騙我。
薛玉霄的眼眸明亮,堅定道:“你肯定會。”
裴飲雪:“……能買下兩個我還多。”
薛玉霄道:“……這已經是衡量價值的單位了嗎?你看你,怎麼記仇到如此。”
裴飲雪沒有回答,他抬手輕輕掀開車簾,注視著籠罩在夜色當中的陪都,半晌後道:“你跟我預想當中的全然不同。我旁觀你的每一個舉動,都如同下棋一般,環環相扣,絕無閒筆,你要這麼多錢做什麼?”
“正要跟你說。”薛玉霄正色道,“李氏以大司農為首,她們家在京兆的糧鋪田地也非常多。雖說士族不以經商為主業,都是讓庇護的家族仆役們去做,但歸根結底,主人還是她們李氏。我正需要大量的糧食來做烈酒,她是年輕女郎當中最可能拿的出來的人。”
“據我所知,薛氏的祖業就在京兆。”裴飲雪道,“你家的田地比她,恐怕隻多不少。”
“那是祖宗基業,經營祖業的人隻認我母親,不會認我。”薛玉霄考量道,“我還沒成家,至少要迎娶正君、身上有功名之後,才能說得動話。”
裴飲雪歎道:“你這樣營造出寵愛我的名聲,將來相看正君時,恐怕有所妨礙。”
薛玉霄愣了愣,她腦海裡其實第一反應是將裴飲雪扶正,但很快她就想起萬能的裴郎是女主的官配,這麼清心寡欲又為人正直的小郎君,早晚要跟彆人跑了,不由得泛起淡淡的憂愁,跟著歎道:“是啊,我好不容易買的。”
裴飲雪:“……”你說我該不該記仇。
薛玉霄又馬上道:“沒關係,我們接著說。除了田地產業之外,其他的店鋪我還是使喚得動的,我要派人去按照我的方法釀造烈酒,反複蒸餾提純,然後兌水做出濃度七十五的消毒酒精,用來——”
裴飲雪眼神專注地看著她,即便沒聽懂,也不曾打斷她的話。
她說到此處,兩人正好四目相對,燭火之中,留卻一對盈盈的眼。
薛玉霄沒移開目光,是裴郎接觸到她的視線,率先轉移開了。他目視前方,長長的睫羽被映出影子,側臉在燈下照得朦朧溫柔。
“用來,救人。”她說。
“救人?”
“你不知道。”薛玉霄慢慢地道,“凡有戰事,必有死傷,一旦白骨曝於野,屍首無人收,就很容易爆發大規模的傳染病,也就是時疫。”
裴飲雪再度看向她。
“如果我將可以消毒的酒做出來,可以防止傷者病菌入體,形成不可醫治的高熱。來不及填埋屍體或者填埋後的環境,也可以用酒來防止一些疫病傳播……不過我不是學這個的,我隻是有這樣的想法,受限於大齊的煉酒技術和蒸餾環境,具體能不能行,我也不知道。”
簡單蒸餾因為有水蒸氣的加入,至多隻能得到百分之九十五濃度的酒精,最好是按照這個比例調配濃度……即便沒那麼精準,消毒效果略微減弱,但有也總比沒有好。
這是裴飲雪第一次從她身上看到猶豫和懷疑,這也是他第一次這麼直觀地聽到她說“救人”。
裴飲雪忽然覺得非常不解。她既然將百姓的命放在眼中,又怎麼做得出剝皮取樂的事?
他注視著薛玉霄看了很久,道:“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
在大貴族眼中,平民百姓的命,還能算是命麼。
薛玉霄沒反應過來,道:“什麼為什麼?”
裴飲雪反而不說了,他道:“……我按照你說的方法做出來一小塊……新的皂角,在裡麵加了牡丹花,你要試試嗎?”
薛玉霄眨了眨眼,有點興奮地道:“真的嗎?這麼快,你是叮當貓麼?”
“叮……什麼?”
薛玉霄攬住裴飲雪的肩膀,很熱情地道:“就是一種可愛的發明家,裴郎你真好,我回頭把酒精提純的過程也給你寫出來……嗯?這裡還是癢嗎,怎麼又僵住了。”
裴飲雪麵色凝固。
他抬起手,沉默無聲地把她的手指從肩膀上拂下去,滿身華服也壓不住那股涼颼颼的冷氣,緩緩地偏過頭,語調清寒:“彆拉拉扯扯的,讓人看見。”
薛玉霄看了一眼烏漆墨黑的車外,彆說行人,連個鳥都沒有。
“讓誰看見,鬼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