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奶奶、梅氏、她的弟弟還有顧大山才是一家人。
她不被其中的任何一個人所接納。
她是外人。
這個認知讓她血氣上湧,臉頰通紅,唇色卻唰得蒼白下來。
連石頭都能聽出她語氣裡的惱羞成怒:“你還說我,那你怎麼也被賣了?”
石頭也說不出話了,半晌才道:“我家裡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
他和顧二丫家裡還不太一樣,他爹是獵戶,且相當勤勞,早些年也是能攢下來不少錢的,可他們家實在命不好,先是石頭的爺爺病了,給他治病就掏空了家底,後來還是沒治好,石頭的阿奶也病了,還是癆症,本就不甚富裕,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
石頭聲音低沉:“你知道沒錢的滋味兒麼?”他們家裡借遍了能借的錢,弄到後來人家看到他們家裡人都躲得遠遠的,恨不得隔著幾裡地都閉著大門。
他爹拚了命地上山打獵換錢,剛能喘一口氣,旱災來了。
人都要餓死了,更何況山上的畜生?有些沒被餓死的,也早就被餓極了的人深入到山林裡逮住殺了。
沒了獵物也沒了收入,家裡還背著債,石頭他爹娘眼睛都要哭瞎了。
月光如練,照亮了石頭眼裡的沉痛,他輕聲說:“前些日子,我爹去買了一包砒霜下進了飯裡。”
日子過不下去了,眼見著以後也沒希望了,他們走投無路,隻能讓自己死得更痛快一些。
顧二丫緩慢地眨了眨眼:“後來呢?”
石頭從側躺換了個平躺的姿勢,盯著房梁,試圖讓眼淚重新流回去:“我看見那包砒霜的紙了,我把自己賣了。”
他把自己賣給了六姑,六姑本來不願意收的,他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求著她買了自己,好給家裡的爹娘換一線生機。
他不過是個孩子,哪怕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也無法完全遮掩,話說到一半,已然帶了哭腔。
他抬手去擦自己的眼淚,下一瞬卻被顧二丫抓住了手。
她那雙格外清澈的、半個時辰前還被他形容成愚蠢的眼睛憐憫地盯著他:“那你比我還可憐呢,不過你彆難過,六姑說了,中京城裡那些老爺太太們可有錢了,咱們好好上工,人家便是隨便打賞一點什麼,都夠我們過上好日子的了,更彆說你家裡的債,說不定很快就能還清了!”
她笨拙地將自己的袖管卷起來替他擦拭著眼角的淚:“彆擔心啦!”
石頭一下子就彆扭起來了。
他剛剛還覺得顧二丫笨呢!這會兒忽然就被安慰了,這叫他臉往哪兒擱?
家裡光景好的時候,他還央求過爹娘或許能不能給他生個妹妹呢。
他想過自己的妹妹會是什麼樣的,可也隻是想象,然而此刻,他的想象突然就落到了實處——他想有個和顧二丫一樣的妹妹,心腸好一點的,善良一點的,嗯……最好能粘他一些。
哪怕有些笨笨的、呆呆的也沒關係,他會照顧好她的。
可惜他沒有妹妹。
也不好和顧二丫說他可以把她當妹妹。
萬一六姑沒能把他們送到那個什麼中京城的貴人的莊子上,反而流落到彆的地方去了呢?
他是想要掙錢還債的,不會為了任何人停留,更何況隻是還沒見過多久的顧二丫,倘若去不了莊子上,他是沒有時間去照顧她的。
顧二丫不知道他的心思轉了又轉,也不知道他的惋惜和惆悵,她安慰完人也自覺安慰到了自己,又高高興興地躺下了,腦袋裡開始回味著今晚的飯菜,也期待著明天會有什麼吃的。
倆人心思各異,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大早,顧二丫就醒了。昨天巧兒和春杏睡在了一塊兒,興許夜裡也聊了天,遲遲沒有起來。
灶屋的門沒鎖,顧二丫進去點了柴燒了熱水,看見門簷下有六姑他們換下來的衣裳,便打了一盆水坐在院裡井邊搓衣服。
等衣服快洗好了,她背後的門吱呀一聲響,春杏揉著眼走了出來,順手遞給她幾枚銅錢:“你去巷口那個餅鋪子裡買兩張油餅回來,再要一份煎菜餛飩。”
顧二丫眼前一亮。